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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特別體認到自己想要什麼,但我知道,就和我在英國、美國和歐陸所認識的大部分人一樣,我正在流浪。(示意圖)圖/Pexels
文/希爾達.杜利特
譯/陳蒼多
我只再見到教授一次,也是在夏天。敞開的落地窗面對一片賞心悅目的草地。我並不是單獨跟教授在一起。他安靜地坐著,似乎有點憂愁的樣子,顯得很孤獨。一如往常,我害怕侵犯、打擾他的超俗模樣。但我別無選擇。當時有其他人在場,談話井然有序且按照慣例進行。我們坐成一個舒適的圓圈,符合一般的正確行為方式,卻是表面上維持著和諧好客之情。大家有一種外在安全感,至少沒有話語讓人想起剛剛過去的毀滅性境遇,或喚起不明朗的未來。
世界大戰的消息宣布不久,官方的倫敦新聞公報就宣稱,無意識心靈知識領域的開拓者、精神分析科學的改革者或創立者西格蒙特‧佛洛伊德醫生去世了,當時我人在瑞士。
本來我寫的文字是已經走了,但我慎重地劃掉。是的,他去世了。我的情緒並沒有受到波及。教授是個老年人,八十三歲了。戰爭降臨我們身上,我沒有為教授哀傷,也沒有想著他。他倖免於很多痛苦。他的研究局限於不健全以及健全思想的生命結構,但你可能會說他研究的是當代思想。也就是說,他以他的「個人的童年是種族的童年」,把過去帶進現在。或者是反過來嗎?︱︱「種族的童年是個人的童年」。
無論如何,除了其他領域之外,他已經開啟了「無意識的心智」這個特殊的領域,如此證明:無名原始部族的特性和性向,以及已消失的文明的儀式形態和本質,仍然存在於人的心智之中︱︱你也可以說,存在於人類心靈之中。但是,根據他的理論,靈魂明確地存在於心和身的媒介之中,或者透過心和身的媒介顯示其形式和形態,而且「身」受到「心」的狂喜和失調所影響。關於較重大的超自然問題,我們不曾辯論。但我們在骨子裡暗中辯論著。
我們都正在流浪
我們相處在一起,為的是要證實什麼事情,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有什麼東西在我腦中悸動;我不說在我心中,而是在我腦中。我要它被釋放出來。我要從重複的想法和經驗中解放︱︱從我自己的,以及從許多和我同時代的人的想法和經驗中解放。我並沒有特別體認到自己想要什麼,但我知道,就和我在英國、美國和歐陸所認識的大部分人一樣,我正在流浪。
我們都在流浪。流浪到何處呢?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接受一個事實:我們正在流浪。至少,我知道這一點︱︱我會站在一邊觀看,只要可能,並清點我所擁有的東西。你可能說,我有了︱︱是的,我有了特別擁有的什麼東西。我擁有自己。當然,並不真正擁有。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以及我的環境擁有了我。但我有了某個東西。就說是一艘狹窄的樺木皮獨木舟吧。大片未知森林、非凡或超自然的東西,全都在我們四周。藉著潮流聚集的力量,我至少可以趁早進入淺水處,估量我的心與身那相當有限的所有物,並要那位住在這個廣大領域邊緣的年老隱士跟我談話,如果他願意,請他告訴我如何以最好的方法操縱我的方向。
沒錯,我們輕輕觸及了一些較深奧的超自然問題,但我們讓這些問題跟熟悉的家庭情結產生關聯。無論如何,思想和想像的趨向並沒有被切除,甚至也沒有被修剪。我的想像力隨意遊移;我的夢具有啟示性,有很多源於古典或聖經的象徵。思想是東西,要加以收集、對照、分析、擱置或還原。
一些顯然沒有關聯的片斷觀念,時常是某個特別的思想和記憶層次的一部分,因此是同屬一類的。這些觀念有時很巧妙地接合在一起,像精緻的希臘淚瓶和彩虹色玻璃碗與花瓶,黃昏時在面對我的架子上閃亮著,而我就在維也納第九區貝格街十九號房間中的躺椅上伸展並支撐著身體。只要死者活在記憶中,或者在夢中被人回憶,他就是活著。(摘自《禮讚佛洛伊德》,心靈工坊出版)
作者簡介
希爾達‧杜利特
(Hilda Doolittle,筆名H‧ D‧,1886-1961)
美國詩人、小說家。一戰期間她的哥哥去世,並與丈夫離異,這些事影響她後來的創作至深。1930年代她成為佛洛伊德的朋友,並接受佛洛伊德的分析。
1960年獲美國文學藝術院詩歌功勛獎章,是首位獲此榮譽的女性。評論家稱其詩作將「暖雪與冷岩融於一身」。以 H‧ D‧署名的詩作已是許多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詩人的典範,是20世紀歐美文壇極有影響力的人文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