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風吹來的砂，冥冥在哭泣，難道早就預言了分離……」不管是聽到黃鶯鶯或張惠妹唱〈哭砂〉，唱出一位痴情女的無奈、不捨與失落感，任誰都會感到心有戚戚焉。這首歌是華語歌壇夫妻檔林秋離和熊美玲一填詞一作曲兩人合作無間的作品，林秋離於前年底肝癌病逝，遺孀熊美玲在他離世滿周年重新填詞翻唱推出台語版〈哭砂〉，深情負盡，向丈夫做最後告別，「風吹來的沙，是咱的運命，總是有人愛先講順行……」，同樣哀淒憂傷的旋律，訴說一段令人惋惜遺憾的故事，聽著聽著，忍不住熱淚盈眶。

順行。這兩個字特別令我感慨萬千，好像只有老一輩才會這麼說，現代人都是瀟灑的揮手道再見，我想起已仙逝三十年的婆婆，她向來愛說「順行」，不管是對即將遠行的親朋好友，或久久才上門一次的老郵差、挨家挨戶推銷產品的業務員，連街坊鄰居提個菜籃路過，她都親切而熱情的招呼，但她在八十八歲的老伴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仍緊抓著他手不放，哭得死去活來，那句平常朗朗上口的「順行」，一路好走，硬是無法說出口。

像晏幾道說的「真箇別離難，不似相逢好。」天下大勢合久必分，有相逢就會有別離，然而，愛卻讓我們永無饜足的貪婪上身，即使是活到高壽的婆婆，也是勘不破和放不下。

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肝癌末期的媽媽腹大如鼓、頻頻吐血，以致意識不清，陷入昏迷，我仍企圖搖醒不讓她安靜離開；老爹被診斷出大腸癌又出現譫妄症狀，醫師建議住進安寧病房，不再做積極治療，我為此還與醫師爭論不休，認為他不近情理有失醫德；七年前，病了八、九年的老公終於脫離苦海，我反而心有餘恨，雖不指望天長地久，但承諾會比我晚一天走是他曾經的信誓旦旦，如此不負責任先行一步，叫我情何以堪？生命中接二連三的失去，要怎麼灑脫的道別離，即便活到江湖傳言「胸懷裝得下四海風雲、容得了千古恩怨」的這般年紀，依然無法處之泰然。

好友最近情緒低落得很，她九十五歲的母親時而清醒時而昏沉，昏沉時臉上表情盡是痛苦不堪，似乎生無可戀，一旦清醒就想拔掉維持生命的管路，好友只好將她雙手五花大綁，孱弱多病的老母睜著一雙哀怨的眼，看得好友心如刀割，「我知道不該這麼殘忍的強行將她留下，那怎麼辦？我還沒準備好。」那麼需要多少時日才能準備好？恐怕永遠都嫌不夠吧。不禁想起一句經典禪語：「既然抓不住，何不送一程？」這道理誰都懂，但知易行難，我也說不出口。

在人生最後一里路，順行啊！這是最真心的祝福。如果實在說不出口，那就跟作曲家熊美玲一樣，用唱的可能比較容易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