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依鴻
定和尚在我身旁座位上,像老朋友一樣,無話不談。記憶最深的是,寒暄之後,他問我,李居士,你喜歡唱歌嗎?
見我說喜歡欣賞歌曲時,定和尚說,「那麼,我來唱幾首給你聽聽看。」
一九九七年深秋,在人生最低潮時刻,我們一家來到佛光山紐約道場。
那天,我與內子帶著小兒子跨進道場大門的那一刻,就有相見恨晚的感慨。懵懂中,一切既陌生又溫馨。你說是一個寺廟,不像;幼年時的佛寺印象,森嚴昏暗 ,尤其入門處四大金剛,高大威武,手握凶猛兵器,又大又浮的眼珠,緊緊地瞪著我,從他們面前經過,不寒而慄。
當時我們的出現,似乎讓紐約道場裡的許多人驚訝。這裡除了寥寥可數大陸來的,大部分來自寶島台灣,以及一些東南亞華僑,包括香港移民。他們對佛教的熱情,洋溢於每一張面孔上,對我兩夫婦,大部分人友善,熱情,尤其法師們,更伸出接引的溫暖雙手。
這裡大家碰面時彼此招呼,都以 「師兄、師姐」 相稱,新鮮又親切,於是我與內子開始參加每星期日的共修法會。大殿裡大眾分左右兩單,前後約有十二排。每次大殿都滿滿的人,海清,幔衣,黑壓壓一片,甚為壯觀。
起初,我們躲在後面幾排的位置,日子長了,漸漸地也向前面挪動,每挪前一次,就愈靠近大殿五方佛一點。
後來細想一下,似乎當初走進道場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雖然先來的多半來自台灣,與我們有著不一樣的人生背景,但在大佛面前,正如彼此互相稱呼一樣,都是「師兄師姐」,看來地區有別,但佛性沒有兩岸,一點也不假。
一天,住持依恆法師突然問我,過兩天你有空幫忙去機場接一位法師嗎?我說恰好有空。依恆法師接著說法師從高雄佛光山來;又說,我們清晨出發去機場,接了法師後直接去鹿野苑,到傍晚才能回來道場,一整天都在高速公路上。
總之,巴不得有差事做,我這部麵包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挺穩的,沒事。
當天起了個大早,先來道場接依恆法師和他的助理法師,便往機場奔去。出門前,內子提醒:第一次接機差事,昨夜一定沒睡好,今天要特別小心,千萬別打盹。
大約六點吧,機場 arrival 長廊的接機道非常擁擠,好不容易在指定出口找到停車位,剛剛停穩,就看見大捲門內湧出一隊師姐,她們身著佛光亮麗的「黃背心」,立刻在門口一字排開,站在中間的師姐手上還捧著一簇鮮花。捲門內的人群中出現一位和尚,他一邊向大家微笑揮手,一邊緩緩走出捲門。此時依恆法師也連忙迎上去。
心定和尚!
和尚被眾人簇擁著移步到車邊,此時有人已經開啟車門,和尚坐到前面客位,法師們坐後面一排。在師姐們雙手歡送的揮手搖晃中,我們離開機場。
有著一位大和尚並排坐著,路上,我不自覺地緊張起來。雖然兩手緊握方向盤,兩眼不斷瀏覽新買的時尚衛星導航器,還是迷路了。不知怎的,跟著導航的召喚,車子竟然溜出高速公路,進入陌生的布朗市區。這下可慌了,在大人物面前,愈是心慌愈出亂子,不知如何是好。
坐在一旁的定和尚微笑地說,李居士,鹿野苑路不好找,再熟悉道路的人也會迷路。我們找個地方停下,研究一下正確路線再走,慢慢來。
於是在路旁一家加油站前停下。還好,我們鎖定目的地,重返高速公路,往鹿野苑方向一路駛去。
從布朗市到鹿野苑,大約八十里路,我想,進入高速公路後,定和尚會閉上眼睛休息一陣吧,畢竟大清晨從飛機下來,他的時差一定沒調整過來呢。
誰知事情的發展不是我所預期那樣。定和尚在我身旁座位上,像老朋友一樣,無話不談。記憶最深的是,寒暄之後,他問我,李居士,你喜歡唱歌嗎?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我不置可否。心想我五音不全,最不會唱,平時在佛堂法會上跟著大眾唱誦,內子不時偷偷地動一下我的海清,提醒 「輕聲」,不要嚇壞周圍的同參道友。人有時是不可理喻的,愈是不會的,卻愈要 「逞強」 ,似乎要證明自己 「能」 一樣。雖然壓低一點我的音量,一會兒又忘我地隨著大眾高歌哼唱起來。
我雖然不會聲樂,但喜歡聽,尤其欣賞優美的曲子,即便聽不出其所以然。我說,師父我喜歡聽歌,但從來不敢一個人唱。很難聽。
見我說喜歡欣賞歌曲時,定和尚說,「那麼,我來唱幾首給你聽聽看。」
真的?我在心裡問。
定和尚落落大方,他清了清一下喉嚨,便真的唱起兒歌〈小螞蟻說謝謝〉來。
「小村莊蟻窩在樹旁,河水漲真正慌,抱著卵兒抱著食物,小螞蟻淚汪汪;小孩子放片葉做橋梁,隻隻來到草地上,平平安安沒損傷。小螞蟻喜洋洋謝謝孩子好心腸。」
後面又唱了幾首。我讚歎幾句,他說,他從小就喜歡唱歌,兒歌他學了很多,至今還都一一記得。
可惜,我當時並沒能全部記住歌詞,更遺憾沒有預先準備一部錄音機。美好的機會往往稍縱即逝,如同定和尚的兒歌。還好,後來幾次大型佛光會國際會議中,又聽到他的好音聲。
心定和尚還說,小時候同村小朋友都喜歡聽他唱兒歌。唱多了,他還自己編兒歌。後來村裡的大人小孩常常圍著要他唱。看來,從小開始,只要有定和尚在的地方,就一片歌聲與歡樂。
我又在心裡問,兒歌與如今的梵唄有什麼區別呢?
想當初初入佛門,我被梵唄迷住了,四處搜尋梵唄錄音帶,一次不知從哪裡得來幾片好聽極了,每天都要開啟錄音機聽,在車裡,在餐桌上;此時突然傳來簡單輕快的兒歌音調,而且由大和尚來哼唱,難免讓我有點困惑。
車子轉入17號公路。這條17號公路我印象深刻,我曾在這條路上一邊開車一邊打盹,險些釀出車禍,後來接下警察的罰單作罷。定和尚的兒歌,驅走了我心中的拘束感,也趕去了我的睡意,更讓我的談吐自如了許多。
如今再聽人間音緣的歌曲,我突然明白了,梵音與兒歌雖然不一樣,聽起來似乎風馬牛不相及,但風格沒有區別,它與人間佛教的意義有異曲同工之妙。記得永固法師曾經告訴我,星雲大師也常常欣賞兒童漫畫片呢。這樣看來,星雲大師強調音樂也可以弘法,有玄機啊。
也許,這樣解說還有點牽強,但把一位大和尚與一個佛門新人扯到一起,度過漫長的路程,竟然是兒歌發揮的功能。兒歌詞簡,功效卻很強。
世界的發展往往從簡單到複雜,人們總以為複雜才是繽紛多采,才意義深遠。殊不知簡單才能拋掉一切煩惱,才是最珍貴的。即所謂的大道至簡。比如,心定和尚唱的兒歌,比如「說好話,做好事,存好心」,再比如「 慈悲喜捨遍法界,惜福結緣利人天,禪淨戒行平等忍,慚愧感恩大願心」,三句話四行字,平白直敘,不就涵蓋了三藏十二部佛教經典了嗎。
兒歌音緣,讓我認識心定和尚,也看到了人間佛教的佛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