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拿著老闆娘給我的兩百塊，帶著她的兩個孩子，在三和夜市買零食，她補上一句，「別忘記幫自己買一份。」我只是尋常顧客，來到夜市買牛仔褲。夜市衣飾店不少，我挨家挨戶挑選。夜市店面有前後排之分，擺店內的通常價高，懸掛在長條衣桿子上、放在門口的則平價居多，我在門口挑了一件，表示要試穿，老闆娘拿著褲子，對我又盯又看，說是按照這件褲子定價，店裡頭牛仔褲，隨意我挑。

我不知道這是做生意手法，還是老闆娘看我順眼，往後經過夜市閒逛，總要跟她寒暄，「少年仔免考大學了，學歷沒有用。」我好奇她的高論，她手一攤，「我才讀到國小，還不是賺了一家店面？」

我面露猶疑。高中畢業後提早入伍，再考大學，是我立下的志願，好男兒哪能不讀大學呢？她接著說，「不要讀大學了，來跟我賣衣服。」她的篤信寫在臉上，行行出狀元，但我是那塊料嗎？

她讓我回去考慮幾天，我抓著兩百塊，給她的孩子買蚵仔煎、牛奶冰，也陪著吃。八○年代物價便宜，我找回幾十塊零錢，她的孩子分立我旁邊，抓著我的左右手，我不像店員更像親人。

我如願服役，還常逛夜市，她一眼認出理成光頭的我，沒忘記她的承諾，又再遊說一回，我佯稱退伍後再考慮。我沒有走向她為我規畫的路，成為夜市賣場的一員，而是補習，順利考上在南部的中山大學。長期旅居高雄，偶爾北上忙著他務，少逛三和夜市；再逛進夜市已是大學畢業後，我想拜訪老闆娘，竟忘了她的確切店面，也忘了她的模樣，在每一家店頭逛了又逛，希望被她認出來。

沒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們熟記善意，至於名字，彼此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