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鋼筋架起石棉瓦，洞開的廠房連個門都沒有，下班時，工具歸定位、機器關機，垃圾、廚餘處理好，一夥人都走了時，老闆留下來。這是廠房也是住家。廠房挑高六米，才能安置大型車床，有一道狹窄樓梯通往隔出來的空中樓閣，占廠房五分之一面積，老闆一家人就住那兒。

沒有冷氣，幾支工業用大電風扇不停狂吹，才能稍稍緩和暑意。我負擔的工作很簡單，鋼體有片狀與管狀，放置鑽孔機下，在每一個作記處鑽洞。

單是我的機台即已噪音四起，鑽頭高速旋轉不停咆嘯，鋼鐵肉身成為一捲捲薄薄鐵絲，一山還有一山高、一物還有一物硬，看得我膽戰心驚。不知道經手的鐵片、鋼管會成為汽車、輪船或者哪一種器具，只覺得孔徑都太粗糙，也許後頭還有加工的廠房。我們是所謂的「粗工」。

雖然只是十六七歲男孩，利用暑假打工，老闆福利比照正職員工，酷熱七八月，老闆娘煮好一大鍋綠豆湯，糖一定加得足，才會有飽足與幸福感，我舀著時，還看得到冰塊載浮載沉。

老闆趁休息時打菸給員工，也許客氣、也許鄭重其事，也走到面前。菸被我婉拒了，他笑嘻嘻說，「對，高中生不應該抽菸。」「江湖味」的定義跟味道繁多，老闆屬於親和，大哥哥似的，在我撐不了兩個星期，他也非常理解，「沒有冷氣，骯髒又吵，辛苦你了。」

架起的閣樓只開一個小縫，沒有冷氣，老闆娘跟兩個小孩就在十來坪空間，起居以及孵夢。一直好奇樓上什麼擺設，但那是我走不進的人家。老闆二話不說結算工資，我對無法完成職責心虛，看了看工作的廠房與機台，就要離去了，老闆與其他大哥哥空出手揮著，「有空回來看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