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雅雯

假日，她常與罹癌初期的丈夫驅車探訪山野。丈夫酷愛冒險，偶因導航未更新而迷航，卻仍不願開口問路，堅持隨興而行。她表情慍怒，拗不過丈夫執意，山轉路轉最終柳暗花明。綠林間，丈夫賞蘭訪石，她則聽聲辨鳥、觀花攝影，兩人各得其所，愜意非常。

有回看見產業道路旁販售蘭花的小貨車。丈夫下車購得一盆嘉德麗雅蘭，多葉、三瓣花朵淡雅粉紅，其中一唇瓣邊緣紫紅，格外鮮豔。病中悉心澆灌、種植施肥，多賴丈夫耐心與愛護，養蘭也養心。

體力衰退後無法再開車尋幽訪勝，丈夫姑且喝咖啡、賞蘭聊慰接近山林的想望。丈夫嗜甜，生病後她常勸阻先生飲用三合一咖啡。後期因癌細胞擴散，侵襲消化系統，進食成了一件難事。

半夜，丈夫常因饑餓難耐，悄悄摸黑起身，以芋頭風味夾心酥解饞，她知道丈夫是想念芋頭滋味了。丈夫不敵體力大幅衰退，趁著他意識清醒時，在病床邊問：「你還有話要跟老婆說嗎？」丈夫搔搔頭：「沒有。」她鍥而不捨再問：「你愛不愛我？」丈夫回以靦腆笑容。

頻繁進出醫院之故，庭院內植栽接連凋萎，明白枯榮是自然運行的必然，人生亦是。治喪期間，她踏進市場一家雜貨店，走向櫃台問小哥：「我要買越南G7咖啡。」小哥指向地上紙箱，一大袋、五十入，即溶式三合一，再轉至賣場買了芋頭夾心酥，擺放至靈堂供桌。

出殯前日，她將濃烈的愛化作白色泡沫，拿著海綿輕柔搓洗丈夫的臉。一陣陣檜木精油氣味飄散圍繞著他倆，恍若置身山林。化妝師提醒她不能讓眼淚滴落大體，她雙膝向後挪了挪。這晚，她最後一次撫摸丈夫，不覺兩人永別，只是熟睡。

告別式後，她甚少下廚。偶有，也是清空冷凍庫，將丈夫生前分裝的食物……將思念一同嚥下。思念的模樣於是化作花朵的姿態，下了幾場午後大雨，嘉德麗雅蘭驚喜綻放。

她在家人群組裡看到媳婦報訊，立即到超商買報。返家後，將文章版面翻摺好，夾掛在庭園樹枝條上，前景恰恰襯著兩朵蘭花。隔日早起，對著丈夫牌位：「你看到媳婦刊登在報上的文章了嗎？」擲筊，一陰一陽，她滿意地笑了笑。

嘉德麗亞蘭在庭院的一角綻放，走過的山林、手植的蘭花，是無聲留予愛妻的信息──「敬愛與傾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