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胤霆
朋友的小孩將滿周歲,自決定舉辦周歲派對後,好友設立群組,夫妻倆總興高采烈與我們分享、討論活動的細節。
一天,我瞥見群組不斷顯示有新訊息傳入,讀取發現,這對夫妻為孩子派對的穿著起了不小的爭執。
原來,爺爺幫孫子添購了整套的小西裝,希望孫兒穿著出席生日宴。小孩的爸爸認為,兒子穿上這套新衣,既能帥氣登場又能討爺爺歡心,何樂而不為?可是小孩的媽媽覺得,一歲的小娃穿正式西服,過於老氣失去童稚感,不想孩子穿這套衣服現身。
新服裝到底是倜儻風流還是莊重老成?夫婦倆激烈交鋒,害得初見新衣照片誇獎了幾句的友人們,開始噤若寒蟬,唯恐捲入這場審美風暴。
這對同一套衣物有極端評價的情形,彷若元稹和黃巢對菊花的迥然感受。兩位詩人都曾以菊花賦詩,元稹眼中的菊花,閑適堅韌;黃巢所見的菊花,則肅殺磅礴,兩者有明顯差異。
元稹幼年喪父,在母親的細心教導下,小小年紀嶄露才華,於親友間頗有名氣,而且十五歲便明經及第;不過,取得功名沒有立刻獲得官職,在京內閒居數年。
賦閒時刻,元稹仍舊勤奮閱讀、學習並大量作詩,未滿二十歲即藉詠菊一方面記錄當下生活,一方面表述心志:「秋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這首〈菊花〉詩,明面未使用溢美詞彙讚賞菊花的美麗,卻以情不自禁賞菊到日漸西斜,證明菊花的雋永耐看,也強調菊花不畏嚴寒,是百花中最後凋謝的,實屬可喜。
元稹把種滿菊花的住所,以「似陶家」來形容,巧妙與愛菊的隱逸名士陶淵明相連,暗示對處境的超凡淡泊;也從菊花的後凋,指出對理想的堅持。於元稹而言,菊花象徵著低調與高潔。
至於黃巢,親歷朝政腐敗,參加科舉意圖有所作為,結果屢試不中。因此,最後一次名落孫山,寫出〈不第後賦菊〉:「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直言秋日一到,菊花盛放也是其他花朵枯萎的時刻,當菊花的香氣沖天穿透城鎮,整座長安城終將布滿一片金黃。
黃巢整首詩描繪菊花滿開的盛景,也宣示在重陽之前,他必揭竿起義,且定會帶領身著明黃軍服的義軍,以雷霆萬鈞之勢攻占長安。在黃巢心裡,菊花映現的,是唯我獨尊的豪放雄邁跟高傲不屈。
元稹和黃巢同樣賞菊,然因所受的教育、經歷遭遇、身處環境皆不相同,於是對菊花氣質見解各異。兩人的歌詠正好提供不同的賞析角度,都值一讀。
而我反覆盯著小西服照片,思索好友夫婦的不同考量,鼓起勇氣在風暴中建議:「再挑一套可愛的新衣服,上下半場換穿不同款式,這樣就又帥又可愛,也不會辜負親友心意啦!」
平日,不論是審美觀的差異或對事務的判斷,我們易拘囿於各自的立場與感受,忘記物品或事務本身,原無美醜、對錯、優劣之分,各執一詞的結果往往失了和氣,重傷彼此。倘能先肯定對方想法,學習多面向思索,再進行協調溝通,興許世間能減去許多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