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烏龜智」坐辦公室末排，背後鐵櫃貼著牆陣列排開。士官長姓顧，本名發音類似「烏龜智」，成了綽號。辦公室十來人，他只相信張姓學長。他們對坐，中間隔一排立起的檔案夾。我位置正巧居中，可以看到左右動靜，不只一回看到烏龜智透過檔案夾縫，偷偷塞給學長鑰匙。接了鑰匙，學長什麼話也沒說，暗暗收進抽屜。

儘管已經鎖上，每回外出烏龜智還是推了推櫃門，確認關上。烏龜智身高一米六十、精瘦體型，穿搭青色士官長制服，滿臉不可說神情，掌管營區大小帳務，經手的事務充滿懸疑。他走到另一側與人事官悄悄確認事務後，旋即快步走出。

烏龜智是第一代外省老兵，七○年代便服役陸軍總部附屬營區，期間營長、自願役軍官、義務役士官兵來來去去，他的位置不動，雖然連菜鳥少尉都可以指使他，但都客氣以對；又因為大夥對他長期掌握權柄，隱隱不滿，背後喊他幾聲「烏龜智」，平衡情緒。

快入秋了，他要求我帶上一名班兵，到樓下的福利社採購禮品。大小禮盒搬運上來，堆滿鐵櫃。送給誰、用什麼名義送，他自有名冊。一天下午，副營長滿身酒氣，把三個排的值星排長都喊進營部辦公室。原來某個駕駛兵，仗著為中將開車，幾次見著副營長都沒有行禮，「跟他們說，我隨時可以換掉他們。」

副營長罵完，盯著營部所有軍官兵。大家都變成慢動作，不敢出聲，烏龜智埋頭理清難解帳務，渾然不知風暴或者不予理會，站起來跟學長交換眼神，鎖上櫃子，尋常的鑰匙轉動聲響，在此刻變成巨響。

烏龜智穿過被訓斥的排長們，喊了聲副營長好，快步走出，副營長濃烈的酒氣還在擴散，張姓學長不知道他嘴角彎翹的笑紋，我正巧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