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妙蘊法師（香海文化事業有限公司執行長）

他們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1996年師父上人創建的嘉義南華大學首屆招生，所謂「校區」，就是那棟四周都是黃沙土，室內還充滿著油漆味、不是每間教室都有課桌椅的成均館，而校園也是放眼黃土裸露，山風吹來黃沙起舞。註冊日師父帶著考上研究所的我們，在成均館二樓右邊的一間臨時會議室裡，臨時拼出來的會議桌上，慎重地將我們交給校長，說：「他們都是我的徒弟，就像我的孩子一樣，請你務必嚴加管教。」霎時玻璃窗外被風捲起的黃沙，彷彿飛進了眼裡。

日後校長果然在課業上很「嚴加管教」，我們卻甘之如飴，時時記著做為星雲大師的「孩子」，如同師父在入學前教示的：「不能想著學校是我們創辦的，就以為擁有特權，要能主動，做比別人多的事，吃比別人多的苦，要讓人感動。」

「像我的孩子一樣」──師父的一句話，幫助彼時在學業、道業上資糧不足以致磕磕絆絆的我，安然走過南華的歲月。從此師父有意無意對我說的一句話，也成了我的一句偈，銘記在心。

我就是為你忙啊

研究所畢業，分發回佛光山宗務委員會，還不熟悉常住運作機制的我，每天守著只有自己一人的辦公室，頭緒全無，百般思索不得其法，於是寫信給師父報告坐困愁城的心情。早上八點把信送到開山寮交給侍者，才一回到辦公室還來不及落座，就接到師父來電：「妙蘊，我現在就要去看你。」還在不可置信的狀態中，五分鐘後師父來了，我甚至還沒回過神，呆到不懂得幫師父開門，一杯茶也沒有請師父喝，一張椅子也沒有請師父坐，師父將就坐在沿牆而做的矮櫃上，始終和顏教示：「要多讀書。」

師父沒有指定我非要看什麼書，他說：「偵探的書刺激想像力；散文培養美感，優美文句的運用；好的小說可以看出作者的組織能力，時間啊、空間啊、對話啊、人物個性啊；就是批判我們的書也可以看，知己知彼。」

「在這個單位，就是要做佛光山的眼、耳、鼻」，師父沒有提到舌、身，我於是知道，現階段只要多看多聽多觀察。

「要發心寫文章，你要發心成為佛光山的一支筆」、「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找我」、「要有自己的想法，但要跟我討論」……

「要跟上我大大小小的每一場會議」，宗委會兩年，我在那些會議裡，看見了師父的有教無類和觀機逗教，看見了師父的慈悲包容、一腔熱血不畏權勢、真誠殷切不分彼此、與時俱進，甚至先於時事、幽默化解每一個針鋒相對……

我從師父各種面向的身教言教中，體解師父心思的細膩和柔軟，一天清早為請示事情直奔開山寮，進法堂後發現不對勁，平時只要師父在山上，這時都該門庭若市充滿了請示的各級人員了，怎麼今天只有師父和長老師兄在用早齋？

後來才發現法堂門口貼一張紙條，含蓄寫著為讓師父休息，請示的人先預約之類的；但我已經闖進去了，只好上前請罪：「師父！對不起，我沒看見門上的條子。」

旁邊的長老師兄說：「沒看見條子，也沒看見師父忙到現在才用早餐嗎？」

饒是如此，長老師兄還是拿著還沒用完的早餐離席，把位子讓出來給我，師父此時才開口：「剛才他說的話，請你不要見怪，他是為我好。」師父啊！我感謝長老提醒都來不及了，您是師父，大可以訓我一番的，更何況是「請」字呢！

法務倥傯的師父，只要從外頭弘法回山，眾人一定是歡喜簇擁，請示的，請安的，請法的，常常角落有一個個子小小的、安靜等著擠一個空檔請示的我，但多半都是見師父太忙，因而悄悄的來又悄悄的走，不帶走一片雲彩。

久了師父約莫也察覺，有一次開會中場休息後要回如來殿梯型會議室，他摒退眾人，說：「我和妙蘊走路去。」跟隨在師父左後，沿著雲居樓側前的上坡路走，師父說：「你不要客氣，有事可以來找我。」我說：「師父，我怕您太忙了。」

「哎呀！我就是為你忙啊！」師父的聲音裡帶著微笑，溫柔而厚實。

「哎呀！我就是為你忙啊！」──再剛強的心都抵不住這麼溫暖的一句話，它出自弘法腳步不曾停駐、一年繞地球不知幾圈的師父，鐵樹雖然千年才開花，總有開花時；再冥頑的眾生，也有開竅的一天。

彼時接近黃昏的金色陽光，灑在往如來殿的上坡路，一路金燦彷彿佛光照耀，我覺得簡直要和師父一路走到某個淨土了，不愛哭的我哭了，一哭起來就講不出話，在心裡大聲回答：「師父！我不要您為我忙，讓我為您忙吧！」

我不做逃兵

2000年《人間福報》創刊，法堂書記室全體都分派到各版面，但因完全沒經驗，因此每版暫時先「配備」一位有經驗的外請資深主編。只有頭版「奇人妙事」是顛覆傳統的版，沒有什麼資深主編當靠山，我何其「幸運」被分派到這一版，不會編報紙赤手空拳的領命而來，本來就心慌，拿到沒有前輩輔導的頭獎，這下連手腳卻都慌了，此時師父說：「我來當你的助理」。

好！這下真的要坐困愁城了，我擁有了一位助理，但是這位助理叫星雲大師，頭版原有的名額還能爭取到一位能實際幫忙的人，這下師父要當助理，我能叫我師父做事嗎？

基督教耶穌有一位門徒叫彼得，在還沒具足信心之前，有三次不認主。我很慚愧彼得上身，常常用自己淺薄的想法來定義師父，而忘了他是「短衣短褲上學校，從不遲到一分鐘」的師父；忘了他是「千金一諾上棲霞」的師父。往後幾年，他不但是「助理」，而且是千手千眼的助理，全球奇人妙事報章雜誌、書籍資料，在師父的號召下，從世界各地的別分院源源不絕的提供而來，他從沒忘記自己的承諾。

在《人間福報》每天不間斷，持續寫了幾年的奇人妙事，中間時而生起轉換跑道之心，都因當時環境因素而遭打回，有一次抱定「不惜父子反目」的決心，心想這次一定要爭取另外的學習因緣，遂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去找師父「攤牌」，自認頗有浩蕩赴前程的悲壯情懷。

招呼我坐下後，師父先問我：「大家（指書記一室，也是《人間福報》編輯部）都好嗎？」「很好，師父不用掛心。」後又問：「奇人妙事稿子有困難否？」我想到創報之初，師父說「我來當你助理」的話，回師父道：「沒有困難，師父您一諾千金，是最了不起的助理。」在台北道場十三樓宗務堂，師父坐在他那張集飯桌、辦公桌、寫字桌、開會桌……於一體的大桌子前，晨光照在他臉上，他瞇著眼、眼神溫和卻十分篤定的說：「我不做逃兵。」

我一時忘了自己的雷霆萬鈞和悲壯情懷，也跟著說：「師父，我也不做逃兵。」師父讚許的點了點頭，然後說：「好，去吧！」

在那個晨光和煦的早晨，師父和我有了一個美好的約定，不做逃兵，永不退票，不忘初心。

後話

「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師父的一句話，也許別人看來感受不深，對我來說，每一句話都有它的因緣，也影響我至深，有些甚至是我在修道路上的座右銘。一句話不只是一句話，它時而如甘露、時而像雷震──

如果我有一點點體諒他人的心，感恩師父；

如果我有一點點放下我執的心，感恩師父；

如果我有一點點慚愧懺悔的心，感恩師父；

如果我有一點點反躬自省的心，感恩師父；

如果我有一點點結緣惜緣的心，感恩師父；

如果我有一點點勇往直前的心，感恩師父；

如果我有一點點堅定不移的心，感恩師父；

如果我有一點點佛教靠我的心，感恩師父；

師父給一句話，弟子千言萬語也無以為報，只有戮力以赴，報師恩於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