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世珮

10歲的女孩在浴室發現了一個祕密，原來自己擁有異於同齡人的低沉嗓音，而這個發現，隨著一曲〈恰似你的溫柔〉嵌在兩三代人的心頭上，一句「是誰在敲打我窗」與電影《無間道》一起成為經典。

蔡琴抱著吉他出道，逐漸成為舞台上的巨星，低沉醇厚的嗓音撩撥著聽者，攪動起溫潤美好的舊日氛圍，唱了一輩子，因為接到林懷民的一通電話，年少時對民歌和雲門舞集的熱情，於去年底交會了。

少女時代的蔡琴只迷兩件事，一是民歌，她背著書包和美術畫板，擠到楊弦的演唱會，在會後簽名時遞上超大的畫板，害羞但開心；另一件就是追雲門舞集，即使不懂什麼叫現代舞，也自然被感動。

她說：「林懷民對我們來說，就是個偉人。」

林懷民為了這次合作，特地寫了一篇文章，以紐約有法蘭克辛納屈、巴黎有艾迪特皮耶芙，比擬在台北的每個人腦海裡都有一曲蔡琴，形容她「把流行歌提昇為撼人的藝術品，成為後進難以翻越的高山」，《蔡琴在雲門》就是他對這位歌唱藝術家的致敬。

讓林懷民如此驚豔的歌手，「覺醒」在眷村老家的新建浴室裡。

父母愛音樂 耳濡目染

音樂一直在蔡琴的生命裡，小時家裡每天都有音樂，收音機和唱盤放的是爸爸喜歡的英文歌、媽媽喜歡的日本歌和台語歌，每日晚餐後就是蔡家的音樂課，爸爸有計畫地放著世界名曲伴著孩子們寫功課。於是蔡琴從小就熟悉史特勞斯的圓舞曲、各種世界名曲。

蔡琴也記得，3歲前住在左營，夏夜，在芒果樹的香氣中，大口吃著已在涼水裡浸得沁涼的西瓜，村子裡少數有收音機的幾戶人家會大聲地播著歌，〈綠島小夜曲〉正流行，年輕的父親把女兒抱在膝上，一字一句教唱，母親就在一旁崇拜地看著。

爸爸唱歌低沉渾厚有磁性。蔡琴說：「後來媒體把這3個形容用在我身上，我心想，你們還沒聽到我爸爸的聲音呢。」而媽媽歌聲又高又亮，還多愁善感，一到雨天，就會倚躺在沙發上，放著哀傷的演奏曲。

因為父母都有好聲音，相較之下，小蔡琴從不覺得自己會唱歌，直到後來眷村房子新建浴室，絕佳的回音空間變成全家練歌房。有那麼一天，她正低頭對著臉盆洗臉，爸爸在廚房邊做菜邊吹口哨，吹的正是〈綠島小夜曲〉。

「這歌是我爸教我的，所以他吹了，我就要唱，」蔡琴唱著「這綠島像一隻船，在月夜裡搖啊搖」，就疑惑地發現：「我為什麼可以唱這麼低音？」從此，10歲左右的女孩有了一個祕密：「其他女孩都是尖尖的聲音，我可以唱低沈的聲音。」

蔡琴出道44年，認真面對每一場演出。圖／沈昱嘉

為交學費 到餐廳駐唱

她就自己偷偷知道，沒說、沒在班上表演，事實上，蔡琴很討厭沒本事還愛秀的同學。

但這樣的人，怎麼又出來唱了呢？「為了錢嘛。」蔡琴直率說。那是校園民歌的年代，人手一把吉他，品質、價錢、功力都不計較，蔡琴為打工賺學費，也拿把吉他去應徵當時很有代表性的民歌西餐廳「稻草人」，只會4個和弦，硬彈硬唱，也給她唱成功了。

為了交學費，去唱民歌西餐廳；為了一把吉他，蔡琴站到了歌壇的入口。

一開始是覺得賣唱賺學費，吉他總得好一點，所以她跑去百貨公司勉強選到一把買得起的，正要付錢時，櫃台後方一張簡單海報勾住了她。海報上說，樓下有歌唱比賽，前5名獎品是吉他。

吉他先不買了，蔡琴跑去百貨公司中庭探軍情，因為是初賽，剛開始一定是什麼程度都有，她一看，「他們唱得那麼難聽，我決定參加，一定很好拿到吉他。」

像是良幣有責任要驅逐劣幣，蔡琴覺得人家唱得難聽，就想上去把人家打敗，就這樣一路進到決賽。但決賽裡都是高手了，她就猶豫了，既然沒有唱得難聽的人了，那就不差她一個，何必再唱？

幸而同來的朋友拉著她不讓走，蔡琴最後在海山唱片舉辦的第2屆民謠風歌唱大賽中獲得第4名，拿到吉他獎品。那一屆冠亞軍分別是李麗芬和鄭怡。

降key唱名曲 驚豔眾人

那是1979年，唱片公司相準民歌潮流，藉這個比賽挖掘新人。蔡琴自認長得太醜、又不像當時大學女生都留飄逸長髮，還不笑，總瞪著鏡頭或是看別處，「人家覺得我很酷，我只是覺得我太醜了。但是我也不怕，隨便你要不要看，我就好好唱。」

但唱片公司已經看好蔡琴的聲音，寄了卡帶過來，有自選曲、指定曲，她在眾多指定曲中挑中〈恰似你的溫柔〉，這首歌當時已在校園走紅了。但她聽到原本的編曲唱法，就覺得不對勁。

所以去試唱的時候，蔡琴鼓起勇氣詢問：「可不可以降key？可不可以慢一點？」

就這樣，她在錄音間唱了起來，未幾，玻璃窗就擠滿了被她歌聲吸引過來的人，而〈恰似你的溫柔〉詞曲創作人梁弘志對原本編曲版本失望，這會兒更是從樓下衝上來：「那個聲音是誰的？我的歌只給她唱，如果你們給別人唱，這歌我就不賣了。」

而對蔡琴而言，第一次進錄音間戴著耳機對著麥克風唱，沒有害怕、不曾失常。

於是這個天生要拿麥克風的歌手，雖然不是典型的校園女歌手，就憑著好聲音出道了，以收錄在「民謠風」第3集的〈恰似你的溫柔〉一曲成名。

蔡琴演唱會。圖／沈昱嘉

為養家成歌星 用心做好一件事

出道初期，蔡琴還是民歌手。民歌手和他們眼中的歌星，是有一條界線的。

蔡琴說，因為民歌手把唱歌當好玩，單純樸素不化妝，家長也不擔心，多數人畢業就出國留學了。可是她不行，父親身體不好，她想賺錢養家，甚至跟媽媽說想休學，早點出去唱歌賺錢。

到西餐廳唱餐廳秀，她也不喜歡那環境。「那時候眼睛要閉起來，因為我只記得我爸爸的臉，我一定要養家。」

蔡琴回憶，她化了妝唱歌，把唱歌當工作了，就被那些「幸福的民歌手」說了，她曾經聽到他們在旁邊偷笑小聲講「那個歌星來了」。

蔡琴承認，聽到時好難過，「但人生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去養家。」

蔡琴出道初期的模樣。圖／資料照片

這麼多年，蔡琴從民歌手變成不倒的歌后，中低音始終迷人，當年就比民歌手多了成熟韻味。所以劉文正在培養了「飛鷹三姝」後，也找上唱紅〈最後一夜〉的蔡琴，兩年間幾乎每個禮拜要都要請她喝咖啡談簽約。

「我問他為什麼要找我？他說，因為你就是巨星。」蔡琴說。不過劉文正建議她別再吹學生頭，要換捲捲頭，這她不能接受。

回看這個過程，蔡琴說：「我從歌手變成他們笑的歌星之後，是憑什麼呢？我很幸運，不愛出風頭，但如果要做一件事情，就會很專注、並且很謙卑地只做這一件事。」她，一唱43年。

本版與聯合報「優人物」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