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朋友經常語不驚人誓不休。那天三口組聚會，她突然對著心不在焉的M和憂心忡忡的我說：「妳們這兩位老娘難道就不能一絲不掛嗎？」我們齊齊嚇了一跳，這女人吃錯藥，怎麼在大庭廣眾口無遮攔亂講一通。

「別想歪。我是指別把一絲絲無謂的煩惱和凡塵瑣事一直擱放心上，沉甸甸的，怎麼輕鬆得起來？」我們方才明白她所謂的一絲不掛就是了無牽掛，這個「掛」和南宋僧人慧開有首禪詩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是同一「掛」。

M的兒子大學畢業後，因恃才傲物，求職高不成低不就，打工也都做不長久，被嫌棄年齡老大仍不諳人情世故，自尊心受損，修復了許多年也不見好轉，便索性宅在家當起啃老族。一轉眼已近不惑，成日遊手好閒，非但不幫忙做家事，還茶來伸手飯來張口，M每次出門都事先備好飯菜，他卻總以泡麵或麵包裹腹，害得M老擔心這個長不大的兒子會營養失調。朋友揶揄她：「兒子不會餓死，老媽卻要操心死了。」

之後，朋友矛頭轉向我：「至於妳，最會庸人自擾。」大疫三年，兒子任職的旅行社國外業務全面停擺，他被調去其他部門支援跑腿，月薪寥寥無幾，不夠日常開銷，為娘的很擔心他存的那點老本很快告竭；現在好不容易解封，報復性出國如潮洶湧一波接一波，讓他每天加班到十點半才拖著疲憊的身子進門，有次甚至到十一點半臉色慘白爬回家。老媽不免心下悵然，尤其聽到他輕描淡寫說，如此早出晚歸搏命打拚，業務獎金卻折半，著實為他忿忿不平，但兒子反而深明大義表示，老闆要養活千名員工實屬不易，帳面已虧損三年，總得先撈點回本入袋。他能諒解，我則不能苟同，在三口組聚會中氣憤填膺大放厥詞。

「兒子沒事做，妳擔心；兒子有事做，妳也擔心。」朋友笑我：「妳怎麼一輩子擔心不完。」

哪一個當媽的不是為兒女操碎了心？只要一息尚存，至死不渝。清代曹雪芹都忍不住搖頭晃腦低吟「痴心父母古來多」，我自認還不夠格榮登痴心父母排行榜。

朋友兩個女兒都在美國發展，視訊中皆一派笑臉迎人，報喜不報憂，她自知鞭長莫及，也只好強迫相信孩子有解決問題和保護自身的能力，不必她掛心，何況世間煩惱無非自找，別想太多就好。

朋友苦口婆心奉勸我們一句「一絲不掛吧」，切莫因為一時慈悲，讓煩惱長駐心頭，久而久之就深陷在阡陌縱橫的網裡掙脫不出；唯有無掛無礙，才能活得瀟灑自在，這應該也是孩子們所樂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