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麗莎‧瑪基雅諾 （Lisa Marchiano） 譯／黃詩維、傅雅群

古往今來，社會總是百般阻撓女性從事藝術工作，那些走上創造性道路的女性往往沒有孩子。雖然有一些著名的例外，如浪漫主義時期的重要德國鋼琴家克拉拉‧舒曼（Clara Schumann）就擁有八個孩子。然而，大多數有成就的女畫家、小說家與音樂家都沒有成為母親，這讓人懷疑創造性的生產與為人父母是否只能選擇其一。諷刺的是，以對母親和孩子的細膩觀察而聞名的印象派畫家瑪麗‧卡薩特（Mary Cassatt），她在人生早期就決定了，婚姻與她想要成為畫家的野心是互相牴觸的。

令人欣喜的是，在過去的半個多世紀裡，女性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讓我們更容易追求創造性工作的抱負。投身於創造性工作會需要一定程度的經濟基礎，而這卻不是所有母親都有的條件。如果母親在照顧孩子的同時，還需要工作養家，就更不太可能挪出時間從事創造性工作。能夠過著創造性生活，確實是一種特權。然而，即便是社會已經有了支持女性發展專業的風氣，擁有這種特權的女性要同時身兼母親與一個有創造性的人仍然是不容易的。對美國詩人黛安‧梅塔（Diane Mehta）來說，孩子的到來一時間窒塞了她的藝術生活。

大多數有孩子的女作家都在默默地與內心的衝突奮鬥，在可以的時候遁入內在幾個小時，盡可能地為自己騰出時間。然而，有些人，像我自己，就放棄了。在我兒子出生後的前三年，我該做的幾乎都做了：我辭掉工作、照顧孩子、舉辦小孩們的聚會、每晚念半個小時的床邊故事、慢慢哄他入睡。在將近七年的時間裡，我停止了寫作、疏遠了大多數的朋友，現在回想起來，我那時是一個悶悶不樂的殭屍，遊走在生活與親職之中。

為了母親的身分，讓一個女人遠離了她的藝術創作，這使得多少樂曲沒被寫出來？又有多少畫作沒被畫出來、或詩與小說沒被寫出來？小說家芭芭拉‧金索沃爾（Barbara Kingsolver）告訴我們，詩人露西爾‧克利夫頓（Lucille Clifton）曾被人問及為什麼她的詩都這麼短，她的回答是「我有六個小孩，而我的記憶力只能維持二十行直到一天的結束。」因為需要有人肩負母職，整個世界的藝術寶藏一定有了相當驚人的損失。

雖然如此，身為人母仍讓我們更認識自己。當我們更了解自己、更熟悉我們得之不易的韌性，我們也許就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以某種方式表達我們的內在真實。母職蠻橫地重新組織了我們處事的優先順序，對一些女性來說，這代表需要特別去爭取從事創造性工作的時間，並犧牲其他曾經占據她們時間的次要事項。

我從小就想要寫作，當我剛成年、要決定未來職涯時，我把這分願望先放在一旁，認為它不切實際。我還覺得，作家一定都擁有非比尋常的天分，而我在自己身上看不到這個天分，也覺得強求不來。在往後的二十年裡，我過著自己的生活、發展事業、取得幾個文憑學位、結了婚、生了孩子，並接受分析訓練。對於寫作的熱忱不曾遠離，我的衣櫃裡藏了不只一部未完成的小說草稿。然而，我從未讓自己認真地投入寫作之中。

母女相同困境

幾十年以來，寫作的願望如同火焰的餘燼，小心翼翼地持續在我的生命中燃燒著。伴隨在這分願望左右的，是恐懼自己力有未逮，這讓我從未真的追求這個成為作家的夢想。考量到生活上的實際面，讓我更加迴避這個夢想。我需要謀生，而我總是把自己的一切完全投入在每件工作上，在一天結束時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給寫作。此外，我總是必須要、永遠都要去照顧孩子，事實上，孩子是迴避心靈創造性需求的完美藉口。

在我還年幼時，我母親對戲劇非常感興趣，她在地方上的一個劇團當義工。只要有演出，她便把握機會去看，她也閱讀和重看了許多偉大的劇本。最後，她開始寫自己的劇本，每周搭車到紐約去上課。她收到了很鼓舞人心的回饋意見，然而，最終還是把草稿放進抽屜裡、把夢想放到書架上。她告訴自己：無法追求成為劇作家的夢想，因為把當母親擺在第一位。

榮格分析師吉姆‧霍利斯（Jim Hollis）寫道：「每個人都與自己有一場約會，而大多數的人從未真的赴約。」我很同情母親，她需要用孩子當成藉口，來逃避與自己的約會。在她所處的世代，克服恐懼與自我質疑都非常困難。我走的道路較容易些，然而我也面臨了與我母親相同的困境，並且必須為此奮鬥。

當我孩子還年幼時，我深受某種恐懼所侵擾，那分恐懼是我無法以我想要的方式照顧他們、同時實踐我的創造潛能。儘管我的生活與母親的生活截然不同，然而，似乎仍有一股延續的暗流，讓我相信悲劇性的犧牲可能無法避免。我必須要有意識地努力解開這個結，必須創造一個我想要的生活樣貌。其中，我與孩子們擁有深厚而溫暖的連結，同時我也擁有充滿意義的工作與創造性的追求。

（摘自《當媽後，你是公主也是壞皇后》，心靈工坊出版）

作者簡介

麗莎‧瑪基雅諾 （Lisa Marchiano） 臨床社會工作者，也是一名榮格分析師、作家和播客。她的作品發表在許多刊物中，她也是廣受歡迎的深度心理學podcast節目《This Jungian Life》的聯合主持人與創作者。她同時也是費城卡爾榮格學院（C.G. Jung Institute of Philadelphia）的專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