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豌豆的故事沿著藤蔓向上爬，來到雲端上的城堡，城堡裡通常住著怪物或王子，男孩傑克遇上前者，而王子迎來自稱公主的女孩；公主纖細又敏感，睡在二十幾層的軟墊和羽絨被上，依然被墊子下的無名小豆打擾了，王子一家人這才相信她的來歷，歡喜舉辦婚禮。

豆莢裡不只藏著貴族的身世，還蘊含生物的遺傳密碼。修士孟德爾先是種了一批「純系」豌豆，分出高矮胖瘦，接著交配混種；他日日做著重複、微小而無聊的事，比如授粉、剝除種殼和計數等，終於以大量的資料歸納出遺傳的內在邏輯。佛經云：「四小不可輕！」小者大用，一花一世界，哪怕是豌豆大的想法，若日久天長，亦能產生巨大且深遠的影響。

來到華人圈，一朵豌豆花就是一個夏天。

初夏，櫻桃豔、豌豆翠，是嘗新的好時節。古代立夏日嘗三新──櫻桃、青梅、麥子，豌豆不算三新之內，但《務本新書》記載：「舊時疰農，往往獻送此豆，以為嘗新。」疰農即莊農，因豌豆早熟、產量高又最耐儲存，優點多多，所以佃戶會準備豌豆給地主嘗新鮮。許多地方還有吃豌豆飯之俗，據傳源於孟獲擔心司馬炎苛待阿斗，每年必來秤一秤少主的體重，司馬炎怕落人口實，逢立夏便煮豌豆飯給阿斗食用，此物清新爽口，阿斗因而食欲大開，還多了好幾斤。

想要體會阿斗的快樂並不難，燒一鍋水，加點鹽，沸騰後把豌豆仁放進鍋裡煮兩分鐘，關火後放涼；接著用煮豆水煮飯，再加入素高湯、鹽和昆布，等電鍋跳起來後取出昆布，將米飯和豌豆拌勻，即大功告成。知道小細節成就大事業，但我做菜向來不拘小節，嘗鮮，嘗的是心情，以及夏日的薰風和濃蔭。

豐子愷的畫作〈櫻桃豌豆〉上，畫著一位手拿果盤、身旁圍繞著五個孩子的母親，畫上題有宋朝方回的詩句：「櫻桃豌豆分兒女，草草春風又一年。」按照「紅男綠女」的法則，我猜櫻桃給兒郎、豌豆給女娃；詩、畫都簡樸平淡，卻透出一股天真與禪意，兩者相映成趣。日子尋常，彷彿年年倉促、歲歲相似，但人有聚散而四季不斷遞嬗，每一刻都成為獨特的存在，而時光凝結成一顆種子，在記憶裡萌芽，且隨處攀藤，明知冒險，我還是爬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