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黃姓學長因為瘦，架式必須擺足，才撐得起「學長」兩個字。他趁著寢室只有我跟他，要我小心長官，「他們沒一個好人，尤其是人事官。」

同袍進來後他不再說話，甚至假裝剛剛我們不曾對話。學長的工作模糊，人事官底下有人事士，保修官等皆然，只有他幫士官長跑腿，有時當起副營長傳令兵，沒有專屬的「老闆」猶如失怙，加上瘦弱，我都沒有把握他能服完兵役。

「要是體檢前不去慶祝就好了。」朋友群預估他將因為體重不合格，免去兵役，提早祝賀，他哀怨地怪責雞塊、珍珠粉圓，冤魂不散、遲遲不消化，以超標半斤當起正常兵役。

他受訓後瘦了一大圈，遲來的瘦不是瘦，穿軍裝正如小孩穿官服，無比滑稽，所以他每一回都正經燙好褲腳、擦亮皮鞋。

學長的架式愈擺愈沒勁了，晚點名時他急忙跑來，依然遲到，「黃某某，死老百姓，出列……」我都不忍看。他被罰伏地挺身，「屁股壓下去、壓下去，懂不懂啊？」他體力差，沒做幾下屁股翹得像鴨子，排長一腳踢過去。

真正神奇。一般人受了折辱，第二天難免不好意思，但他仍精神得很。有個冬天我起來上廁所，驚見他裹著棉被站崗。果然不妙。連隊排長查哨時發現，一狀告來營部，我遞送公文無意中聽到後面幾句，「他，好不容易捱到快退伍了……」人事官出面緩頰。

學長退伍了，歡送午宴後他躺在床上，我陪他互道珍重，他不是發呆，而盯著上層臥鋪板子、不知他何時寫上的，「一皮天下無難事」。他拎著簡單行李，經過辦公室門口，朝裡頭喊，「上兵黃某某跟長官們告別啦。」

我後來有過不了的事，便去看他的留訊。它寫著一個人的信念，偏過頭，我也看到旁人的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