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招弟
那個春寒料峭的午后,正讚歎南庄清澈山泉與怡人景色時,竟被「桂花巷」勒石前的素衣老婦催出淚海,因她在溝渠石板洗滌衣物的影像,活脫脫複製了外婆溪畔滌衣的場景。
幼年居住阿公店溪與無名溪環繞的小台地上。由於長輩告誡阿公店溪暗藏凶險不可去,我們乃轉向村南蜿蜒平順的溪流戲耍。溪水在磚橋下沖出半個籃球場大小的水塘,塘邊雖然四季各有風情,但浣衣是不變場面。
上午,我提棕刷、短棍和無患子隨外婆走向小溪,鄰居婆媽則不約而同挽著衣籃、牽揹小孩與我們同行。塘邊錯落大石是婆媽的洗衣板,在短棍搥打與皂物搓洗下,髒汙隨泡沫流走了,衣物鞋襪也乾淨了。塘畔雖無李白「萬戶搗衣聲」的壯觀,大人小孩加總也常有數十個。
尚未上學、力氣小的我邊搓手帕、襪子,邊清點在場人數:誰家媽媽揹著小娃、哪個阿嬤帶孫、未婚姨姑來了幾個、嬉鬧戲水的又有多少?外婆笑我:「吃飽飯沒事做啊」,我卻尋思:「咱家無患子怎敵得過肥皂的大泡泡?」不過我數算能力不錯,跟這有關係嗎?
我常凝望揹負幼兒的媽媽出神。她們邊安撫背上騷動的孩子,邊賣力捶被褥,擊打的節奏化成催眠曲,孩子常秒睡出安穩舒服樣,她們為我示範了「為母則強」的樣貌。
夏日,跟班孩童站立塘中抓魚蝦、打水戰,水花濺得老少一身溼,長輩作勢追打、小傢顆驚逃去山坡是至今難忘的畫面。冬天,掛著兩行鼻涕的幼孩瑟縮在橋墩旁,婆媽和外婆則無畏溪水冷冽,依然蹲坐溪石上努力還衣物「清白」,她們都是為家庭付出的勇者。
眾婆媽趁洗衣聊生活瑣事、人生難題,煩惱隨笑談、泡沫化為烏有。當中誰有婆媳不合、夫妻冷戰、姑嫂嫌隙等委屈事,其他個個化身心靈導師,你一言我一語勸解說項,等當事者終於破涕為笑,踏著輕快腳步回家去,一旁聆聽的我也暗自鬆了口氣。唉,早熟的小鬼頭!
如今歲月流轉六十餘載,髮蒼視茫的我在寒風斜雨中佇立「桂花巷」前,緬懷婆媽浣衣的快樂容顏,與溪邊拼布般的小菜園,為再也找不回與外婆共濯足同洗衣的時日而唏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