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雲大師

世間上的人都生活在「空」裡，但是一般人對於「空」多半不了解，認為世間一切皆空，哪裡還有什麼希望，哪裡還有什麼未來？因此大家都不喜歡「空」，甚至害怕「空」。

其實，懂得佛法的人就知道，「空」才能建設「有」，如果沒有空，就什麼也沒有了。例如，口袋不空，如何裝錢？飯碗、茶杯不空，怎麼能裝入飯菜和茶水？沒有空地，怎麼能建房子？房屋不空，人怎麼住進去？人的腸胃、五臟六腑沒有空間，怎麼能存活？因為空，世間才有未來，生活才有希望，人體才能正常運作。

只是，人在日常生活中，往往為了要爭取空間，不惜和人打官司以爭取三尺地、一道牆，但心中卻又怕空。事實上，「空」不是沒有才叫空，反而「空」了才能讓我們「擁有」。所以「空」，並不是「沒有」，空是「無」，「無」就是無量無邊、無窮無盡，「空」的「容量」無限。

佛教自古以來，把這一個道理翻譯成空，讓很多人對佛教誤解，造成很多人聽到空，天也空、地也空、人也空、我也空；以為什麼都沒有了，而不敢學佛，其實要空才能有，不空就沒有了。

「空」是對人生很重要的真理，那麼到底什麼是「空」，如何才能認識「空」呢？以桌子為例，如果我問：「這是什麼？」有人會說：「桌子。」「錯了。」這人聽了一定不高興，怎麼說錯了？明明是桌子。其實，你說的桌子是假相，我把它的真相告訴你，它的真相是木材。你把木材釘成桌子，它就叫做桌子，釘成椅子，就叫椅子，所以桌子只是假相，往前推究，它其實是一塊木材。

現在我再問：「這是什麼？」「木材嘛。」「又說錯了，這木材也是假相。」「它的真相是什麼？」「它是一棵樹啊。」再問：「這是什麼？」「大樹嘛。」「又說錯了，這不是樹，這是一顆種子在土壤裡面，受到陽光、空氣、水分、肥料的滋養，它結合宇宙萬有的力量成長。而後成為大樹、成為木材、成為桌子。」所以，這張桌子是「緣起」而有，它的真相其實是「空」。

我寫一筆字時，有時候寫到空，旁邊的徒弟就說，師父您不要老是寫空，人家不喜歡。我說空是財富，怎麼不喜歡？一坪空間的土地，要幾百萬啊！空是很有價碼、很高貴的。

另外，我自己也寫了一個對聯：「四大皆空示現有，五蘊和合亦非真。」四大，就是地、水、火、風。地，普載我們，生長萬物供應我們所需，所以我們要環保，要愛護地球。水，沒有水，世間萬物都不能存活，有水的地方才有植物，才有生物賴以生存。火，有陽光、有火，才能成熟萬物，在人間才能生存。風，就是空氣，一口氣不來就完了。地、水、火、風四大調合，就能讓我們健康，讓我們健全，讓我們活得有意義。所以，四大皆空可說就是四大皆有。

「五蘊和合亦非真」，五蘊即色、受、想、行、識，這是構成我人身心的五個元素，可見人也是靠因緣和合才能生存，不是單一存在的；既是因緣和合而有，其本性自然也是空。

所以，假如把「四大皆空」換為「四大皆有」，並沒有違背佛意，又未嘗不可。四大和合不就是「有」嗎？你講到「有」，有即是空，空即是有，何必一定要把它說成空，讓人對空有成見、有誤解。不如從「有」慢慢地知道「空」義。

佛法有時候先說有，後說空；有時候先說空，後說有；有時候說空有不二；有時候說空有一體。「四大皆空」其實也是「四大皆有」，空有就像白天黑夜的輪替，錢幣正反面的樣貌，兩者是同體而不是分別二邊的。



無常

大家都懼怕無常，以為世間一切都是無常、不實在，例如：金錢有了也是無常，感情有了也是無常。世間上任何東西都不能永遠為我們所有，都是會變化，所以一談到無常，往往認為是消極、悲觀、沒有意義的。事實上，無常不是這麼解釋，從另一個層面來看，無常蘊含著積極奮發的思想。

石器時代民智未開，人類茹毛飲血，如果不是無常，而是一成不變，現在人類還停留在蠻荒時代。過去帝王時代，王權專制，人民沒有自由可言，假如不是無常，而是恆久不變，哪裡會有今日民主政治的社會？

地震颱風等天災，造成房子倒塌，不少人受傷、死亡，災情慘重。因為世間無常，從無常中，我們可以重新建設，重建家園；經過重建後的許多大樓、學校，比以前的陳舊設備更好、更新、更齊全、更先進。

人類因為無常而沮喪，也從無常裡，學習重新站起來的勇氣，所以活著就有希望，生存就是力量。如果世間一切永恆不變，則世界必然一片死寂；唯其一切法是由因緣和合而起，緣聚則生，緣散則滅，所以能不斷更新，才能生生不息，才能在殘破中看到一線生機。

無常使生滅相續，如花開花謝、日出日落、月圓月缺，四季冷暖的變化，白天黑夜的輪轉，這些都是無常帶給世間不同的美景。因為無常，大自然顯得多采多姿，人間也充滿奮鬥的力量。因此，我們不要害怕無常，應該感謝無常，讓我們的人生有更高的視野，讓我們的事業有更遠大的發展空間。

所以，「無常」從壞的上面想，他是好的會變壞；但是「無常」也可以幫助我們變好。比方說：我雖然貧窮，只要努力奮鬥、多廣結善緣，就可能慢慢會富貴；我雖然愚笨，只要我勤勞閱讀，就可能漸漸變得聰明。如果不是「無常」，那麼窮、笨都不能改變，我就定型，就註定窮困一生一世了。

因為人生沒有定型，只要我們修正、改善自己的行為，努力奮發，自然就能改造自己的前途、命運。因此，無常，讓人珍惜擁有；無常，讓人珍惜因緣；無常，讓人珍惜關係。所以應該感謝「無常」。

再進一步說，你想要過怎樣的生活，只要肯投資對等的本錢，就有可能改變，自己就可以做自己的主人。無常是不變的真理，我們在無常裡面，學習正面思考，學習勇於改變現狀，也讓自我不斷超越、不斷進步。我們不必恐懼無常，只怕自己不能了解無常與人生的相互關係。因此，佛法的「無常觀」帶給我們有歡喜的期待，也帶給我們有無窮的希望。

花開花落，緣生緣滅，無常帶來無窮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