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陳牧雨
文/陳牧雨
人們將一年依氣候轉換以暖、熱、涼、寒而分成春、夏、秋、冬四季。秋季排序第三,正隔開了夏的酷暑與冬的嚴寒。在亞熱帶的台灣而言,常常在夏季之後,突來的一場雨,天氣就轉涼了。
這個季節,候鳥忙著遷徙到南方以避冬的嚴寒,此時人們看著一大群一大群以人字形飛過天際的鴻雁。對於離鄉背井的遊子而言,很難不勾起漂泊流浪的悲傷情懷。杜甫〈登高〉詩:「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正是這樣的心情。
秋季萬物開始凋零,大地逐漸失去生機。秋風透衣、秋雨淒寒,且白日逐漸縮短,而暗夜卻日益增長。
在這樣蕭瑟孤寂難寐的夜晚,清人陶澹人的〈秋暮遣懷〉說:「秋風秋雨愁煞人,寒宵獨坐心如搗。」這漫漫長夜,使得原本擾人清眠的淅瀝雨聲,反成了排遣寂寞夜晚的最佳伴侶。
李商隱的〈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兗〉詩:「竹塢無塵水檻清,相思迢遞隔重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雨打枯荷,敲出錯落有致的聲響,正撫慰了相思難耐的心靈。
不過《紅樓夢》中黛玉引用李商隱這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的時候,「枯荷」卻寫成了「殘荷」。然而不管是筆誤還是有意,「留得殘荷聽雨聲」似乎更能敲痛秋夜淒清寂寞的心境。
除了「雨打殘荷」之外,「梧桐秋雨」似乎也有這樣引人悲秋的作用。
宋代詞人李清照〈聲聲慢〉中說:「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到黃昏已經受不了這樣雨打梧葉的點點滴滴,漫漫長夜豈不更為不堪?
宋代周紫芝〈鷓鴣天〉:「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聲聲葉葉,敲痛的盡是離人的愁緒。
白居易的〈長恨歌〉,描述唐明皇安史之亂後回到皇宮見景生情,有「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的句子。意思是,春風桃李花開,令人有物是人非的感慨,而秋雨打落了梧桐的葉子時,則更令人感到悲傷。
其實,白居易寫〈長恨歌〉的靈感,是來自有一次他跟好友陳鴻、王質夫三人同遊,聊到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於是白居易心血來潮作了〈長恨歌〉;而陳鴻也寫〈長恨歌傳〉,描述楊貴妃從壽王李瑁府邸到入宮,再到縊死於馬嵬坡的始末,是最早記載楊貴妃本為壽王妃的文獻。〈長恨歌傳〉與〈長恨歌〉相輔而行,流傳甚廣。
元人白樸(字仁甫),根據白居易的〈長恨歌〉以及陳鴻的〈長恨歌傳〉寫了一齣雜劇《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簡稱《梧桐雨》,劇名就取自白居易〈長恨歌〉中的句子。
清人李調元在他的《雨村曲話》裡說:「元人詠馬嵬事無慮數十家,白仁甫《梧桐雨》劇為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也讚美白仁甫《秋夜梧桐雨》說:「沉雄悲壯,為元曲冠冕。」可見,歷代文人對此劇的評價甚高。可說是所有元曲中,無人可出其右。
明宣宗皇帝御製詩有一首〈梧桐秋雨吟〉,詩中由「秋風入梧桐,復聽蕭蕭雨滴瀝」作為起始,進而延伸到感慨著:「花木榮枯各有時,誰謂穠華可長在?」
然而明宣宗畢竟是皇帝,所以不必過於悲情。在詩末他說:「春天百物應始妍,秋氣凝肅材乃堅。只今此木已堪用,清廟製樂焉能捐。」雖然春天百物妍美,而秋氣則凝肅,但桐木到了秋季時已變得堅硬,可以用來作為樂器的材料,不可隨便遺棄(捐是丟棄的意思)。
終究,秋天在帝王的心目中,仍有其積極的正面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