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緣迦
夜沉了,我仍在案前閃著檔案裡的游標,修改著朋友交託的採訪逐字稿。由於沒有參與訪談,我試圖從稿件中嗅出訪問現場的氣氛,從字裡行間咀嚼談話者的口氣,或猶豫或明快。
我在閃動的游標中斟酌字句與標點,有時刪去後回頭讀時又恢復原文。「啊」、「啦」、「呀」等語助詞或贅字也讓我掙扎了好久,深怕刪去談話者的個性和談話的溫度。眼看交稿的時間已近,我仍放不下這些看似重要又似無謂的堅持,只好一再地向朋友道歉、一再地拖延。然而,想來有趣,日常口語裡最不在意的詞彙,在文字的呈顯裡竟能展現一個人的性格。
我緩緩追憶這些堅持的原初,似起於一位用心的長官,在限時的編輯工作中,總見她從容優雅,卻又嚴肅地悉心照料每個從她手上經過的文字。一日下班前,她拿著我交出的稿件走近我──那沉在她的眉批紅海裡的稿件──她坐進我的位置,喚我打開檔案、拉椅子坐她旁邊。她閃著電腦裡的游標、點著鍵盤的右箭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向我講解如何改稿,「一篇好文章是沒有贅字的」,她說。多年後,難以忘懷她質樸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循循善誘。
夜靜了,眼前的游標仍閃動著。我心底倏響起某年寒冬,在佛光山寺短期出家七天時聽到的睡前安板聲,彼時不能再開燈看經書或交談。游標此時的掃動,彷彿是無聲的打板,冗言於是在游標這件法器中沉靜,又或者在起板時回復生機……
安息吧!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