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屈穎　

「一絲穿絡掛荒墳，梨花風起悲寒雲，寒雲滿天風刮地，片片紙錢吹忽至……。」



小時候，每年清明節和農曆十月初一「寒衣節」前，爺爺會買幾捆黃色土紙，用木槌和鐵製的錢模，在紙上打出整齊的麻錢形狀。麻錢就是銅錢，由於幣額小，古代都是用麻繩穿成串，所以稱為麻錢。在紙上打出的錢也是一串串的。

麻錢外圓內方，為了逼真，紙錢上圓形中間方形部分呈鏤空狀。我最喜歡給爺爺打下手的事情，是把殘留在紙錢中間的方塊摳掉，摳的時候要小心翼翼，一不留神會把整張紙撕破，那麼紙錢就毀了。

打完紙錢，爺爺拿出發黃的舊紙，上面有手寫的人名。從我會寫字開始，這活兒就輪到我了。寫在紙錢上的名字不能塗改，爺爺讓我先在紙上練習，待寫順了，再寫到紙錢的邊上。第一次寫的時候，我問爺爺這些人是誰，爺爺指著牆上的幾張黑白照片，說：「屈炳乾是你太爺、孫玉珍是你太奶。」

斷斷續續聽爺爺講過他的身世，但對於幼年的我來說，那彷彿是另一個時空。爺爺去燒紙錢，有時候會帶上我，那些在麥田盡頭的墳，是一些土堆，都沒有墓碑。爺爺要來回走幾趟才能確認，看著爺爺把紙錢一張張撕開，點燃，火苗在風中舞動，那些名字代表的人與故事彷彿在火焰中活了起來。

引鎮，故名引駕回，是關中四大古鎮之一。它是連接陝南與關中平原的樞紐，也是長安東部、藍田西部農村的商貿重地，自古有「千年古鎮萬人集」的美稱。

「真一元客棧」就在這古鎮上。「真」，純正、不虛假，「一元」，事物的開始，這三個字正是清光緒年間三位滴血盟誓的熱血青年的理想。

三位年輕人，一個姓孟，尊崇孟子，克己復禮；一個姓屈，景慕屈原，愛國愛民；一個篤信佛教，慈悲為懷。「真一元」三字暗含「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精神，眾生與我同一，他們的苦就是我的苦。

三位年輕人勤勞、善良、謙卑，客棧裡的事情都親力親為，「真一元」的招牌，在方圓幾十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民國初期，北方遭逢大旱，村裡祈福求雨的法事，莊稼欠收，救濟窮人食物，「真一元」都慷慨資助。遇到災荒年間，便關門停業，在門口支起大鍋，一連放飯多日，救濟窮人。

三位年輕人同甘共苦，不忘初心，由於經歷戰亂，目睹民間疾苦，中年時便發心皈依，供養三寶，茹素終身。他們的故事在西安城南廣為流傳。一九四九年西安解放，隨著孟大哥的去世，客棧也徹底歇業了，漸漸地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

時間如潮水般，沖刷著卑微生命的印跡。直到書寫這段快被遺忘的時光時，才知道那個為我創造幾乎整個童年記憶的房子就是「真一元客棧」，而三位結義兄弟就是太爺爺們。原來他們早已流淌在我的血脈裡，而不再是老照片裡正襟危坐、遙不可及的古人。

也許，生命就像河流，流過無痕，卻在無聲息中滋養了河道與岸邊的萬物，當這些河流化作雲、霧、雨、露，再次回歸大地，又與新的河流匯聚。生命就是這樣繁衍、生生不息，浩瀚如海，燦若星辰，無問西東。（香海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