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博
夏日炎炎,熱浪滾滾,我去附近的華人超市購物。即將結束時,為了解渴,特意去冷飲櫃觀望,突然看到故鄉的「光明」牌白雪冰磚,雙眼頓時一亮,暑意即刻消了一半。睽違三十多年了,終於在多倫多第一次見到熟悉的紅白藍經典包裝,真是令人喜出望外。
為防假冒產品,我定神細看包裝盒。確實是百年老字號的產品,商標的中間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火炬,四周光芒萬丈,如旭日噴薄而出,像朝陽躍然出海。盒上還有「香草味冰淇淋,添加鮮牛奶」的字樣。一瞧生產日期,是二○二一年五月十二日,距今已十四個月,再看保質期是二十四個月,我果斷買下一盒,內有四塊中型冰磚。
付錢時詢問營業員,她說也是最近一年才有賣冰磚的,她自己也沒嘗過。看來,我也沒多擔誤太長時間,還是蠻有口福的。為防冰磚融化,我馬上飛車回家,先將冰磚放入冷凍櫃內。
內子是廣州人,從來沒聽說過「冰磚」兩字,嚇了一跳。她說:「聽上去,『冰磚』一定堅硬、冰冷,怕會硌牙,受不了。舌頭舔的時候,如果黏在冰磚上怎麼辦?那得報警去醫院了。」
我聽後忍俊不禁。安置好其他食品後,我在冷凍櫃內取出一個小方盒,打開防黏紙,將白白胖胖的冰磚放入小碗內。等邊緣略微融化,拿起湯匙,一勺勺的挖著吃,在冷氣下細細品嘗起美味來。真是久違了,那特殊的奶香味,使我的味蕾大開,思緒萬千。
想當年,「光明」冰磚清涼了我們整個兒少時代的夏天。至今還清晰記得,半個世紀前第一次吃冰磚的狼狽樣子。
那天,父親帶我去中山公園寫生,他見天氣太熱,在小賣部想買四分錢一支的「赤豆棒冰」給我解暑,可惜已售罄。他的眉頭一皺,然後,爽快地從皮夾子裡掏出四毛錢,買了一塊「光明中冰磚」,使我受寵若驚。那時一個學徒三年滿師後,每月才拿三十六元,可見,平時一直嚴厲的父親是多麼的慷慨!
他關照我要盡快吃,否則幾分鐘後就會化成一攤水。畢竟是頭一次吃冰磚,既興奮又緊張。沒想到,烈日下冰磚化得賊快,不一會兒,我的雙手黏糊糊的,慌亂中囫圇吞棗,吃完後滿嘴發麻,其他啥味道都不記得了。
那天聽父親說,在一九三○年代,中國出現了第一個冰淇淋品牌──「美女牌」,是美國人創建的。在當時冰淇淋市場完全空白的中國,「美女牌」一直暢銷,很快壟斷市場,並且價格昂貴,普通人根本吃不起。在這樣的情況下,大約在五○年代初,中國註冊的「光明」牌冷飲應運而生。
說來也奇怪,去國離鄉三十多載以來,我常常回上海省親,有時是夏季,唯獨沒有想起吃冰磚,也許是因為行程匆匆的緣故。而品嘗冰磚,需要從容不迫的「慢生活」,需要悠哉悠哉的心情……
內子依樣畫葫蘆,跟著我用湯匙挖冰磚吃。她萬萬沒想到,冰磚的口感是如此神奇,看似硬邦邦的冰塊,身骨竟如此柔軟,一口下去,像咬住一團涼颼颼的棉花糖一樣,當舌頭從冰感中緩過來,一股奶香充斥了口腔,順著喉嚨慢慢往身子裡流淌。但她也坦誠說,這樣光吃冰磚,似乎意義不大,我馬上跟她介紹,有十多種花式吃法。她似乎難以想像,我只好露一手。
我又拿了一塊冰磚,一分為二,分別把它們放進兩個玻璃杯內。將雪碧倒進一個杯子,馬上看著奶白色的濃稠泡沫升起,一陣夾著奶油香的清涼撲面襲來,內子喝了一口,讚不絕口;我又加了幾粒草莓,乳白色夾著粉紅色,顏色夢幻,她又喝了一口,舉起了大拇指;然後,我把啤酒倒進另一個杯子,啤酒混合著淡淡的奶香,甜苦搭配的口感奇特,則成了我的最愛。
翌日清晨,我又給自己做了一杯「雪頂咖啡」,奶味香濃,馬上醒腦!冰磚中和了咖啡的些微苦味,但又未稀釋咖啡的濃度,真是恰到好處。
內子看著我如此陶醉的樣子,笑著說:「看來,你吃的是一種鄉愁。」
真是一語中的啊!瞬間,我的耳邊自然響起余光中先生的名篇〈鄉愁〉:「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鄉愁是一種深切思念家鄉的心情,而對故土的眷戀是人類共同而永恆的情感。鄉愁是道不盡的,也是寫不完的,從小時候到成年再到如今,鄉愁始終與自己的童年、父母、好友和故鄉的一切緊密相連。
鄉愁往往是具體的,是由故鄉的一草一木所觸發的。鄉愁有時就是一碗薺菜鮮肉小餛飩,有時就是一包城隍廟的五香豆。此時此刻,我的鄉愁則是一塊香甜而又解渴的冰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