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牧雨

開甕忽逢陶謝

這裡的「陶謝」是指陶淵明和謝靈運。

陶淵明嗜酒眾所皆知。他有著名的〈飲酒詩〉二十首。雖然這些詩的內容大部分都與飲酒無關，但他在詩序中說「既醉之後，輒題數句自娛」，可見這二十首都是喝酒之後所作，因此才名為〈飲酒詩〉。

另外，他的《五柳先生傳》中記載五柳先生的行藏有「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的句子，大家也都知道淵明其實是藉著五柳先生來描述自己的心性。

至於謝靈運則是中國第一位以山水詩稱著的詩人，但據我所知，他並不以好酒聞名。只是盛唐之後，因為他的文學成就常被拿來與陶淵明並稱為「陶謝」。可以說因為被好酒的陶淵明所累，「陶謝」一詞，在這裡被延引為喜好飲酒的詩人。

所以東坡此句的意思是說：打開一罈好酒正愁無酒伴時，剛好有善飲的朋友來訪，這是一件多麼令高興的事。

《詩經‧小雅‧鹿鳴》的「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以及陶淵明的「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移居〉之二），都是表達樂與人共饗好酒的詩句。

再看白居易〈招東鄰〉詩：「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能來夜話否？池畔秋欲涼。」

以及《問劉十九》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如果你是詩人的友人，你能抗拒詩人這樣的招飲嗎？

不過我看到民國以來的書法家在書寫「東坡賞心十六事」時，有為數不少的人把這句「開甕忽逢陶謝」誤書寫成「開甕勿逢陶謝」。網路上許多人也附和著把這句解釋為東坡有好酒，不希望剛好有好飲的朋友前來一杯羹。

我覺得豪情如蘇東坡應不至於如此小氣。況且古人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說法，所以「開甕勿逢陶謝」，應該是一種極度的謬誤。

接客不著衣冠

東坡的意思是突然有好友來訪，主人衣冠不整地接待客人，雖然有些尷尬，卻也是生活上一種意外的驚喜。

雖然對現代人而言，沒有事前約定就突然拜訪，除了會有上述主人不著衣冠的情事外，時也因為主人正忙著他事，造成主人的困擾。總之突然造訪親友，是極其不禮貌也不恰當的事。

不過因為古代通訊不便。既無電話，也無簡訊，當然也沒有LINE可事先相互約定時間。所以古時朋友之間，常不約而突然相互拜訪，也就不足為怪了。

《世說新語‧任誕篇》裡記載王子猷（王徽之）在山陰時突然想念起遠在剡溪的好友戴安道，一時興起，便冒著大雪連夜乘船前去拜訪。天亮後終於到達戴安道的住處，結果沒登門就打道回府了。大家覺得很奇怪，王子猷說：「我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或許是興致已盡，或許是一大早怕擾了主人的清眠，總之，已經到了門口，卻沒登門，像這樣的瀟灑隨興，成了千古以來，大家津津樂道的故事。

唐代詩人胡令能有〈喜韓少府見訪〉詩：



忽聞梅福來相訪，

笑著荷衣出草堂。

兒童不慣見車馬，

走入蘆花深處藏。



詩題就有一個「喜」字。可見主人對於客人突然造訪內心是充滿無限喜悅的。

再看看杜耒有名的〈寒夜〉詩：



寒夜客來茶當酒，

竹爐湯沸火初紅。

尋常一樣窗前月，

才有梅花便不同。



客人應該也是突然造訪，所以主人不及備酒，只好以茶替代。詩人並以「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形容來客讓平淡的生活有了不同的變化。此時，主人是心存喜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