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我走進美容店,想找人說說話罷了,沖淡一些今日的不順遂,不順遂的連鎖反應是極大的海嘯,因為總牽引起過往工作的挫敗,雖然你知道這是單一事件,不需把過往扯進來。
但不斷出現的夢魘終究出現,就如每回考試總在相同的試題跌跤,訂正之後依舊被紅筆駁回。流沙坑啊,我是重尊嚴的人,嘴上雖說「不氣餒、再努力」,但內裡洪流四竄,一顆頁岩早已陸沉。
之前聽聞闆娘會塔羅牌,今日詢問她,我們從決定要美容或者美體,轉徙到占卜的話題。
關於前者,最後決定為肩頸按摩,但我多希望能用精油的氣息滌淨全身,好與今日的節節敗退抗衡,且全身按摩是一小時,若肩頸則只消二十分;但我總想更多的時間歛翅於此,我扯著闆娘不斷地想和她閒聊,好讓繞樹三匝的情緒能迫降。
後來話題轉往塔羅牌,近日我對於某些事起了惶惑,有時不知道自己能和書寫偕行到何處,質疑如魔干擾。然而塔羅牌告訴我,今日工作水逆,心已千瘡,不宜占卜,後來向闆娘直陳心事,她的解答有門外漢的好意。精油的清香馨氛環繞室內,但終究無法登堂我的嗅覺,我簽帳後靜默離開,時序來到寒露,正逢雁群南飛過冬。
我於是轉往咖啡店過冬,買了杯苦且濃的,夠燙熱,內用的人潮漸散,畢竟星月現身,誰會想做夜間無法熟睡的鬼物。就著鹵素燈我閱讀起《貝加爾湖隱居札記》,看見作者奔放的思辨、寧靜的閱讀,在廣袤冰雪中偶爾與俄羅斯人粗野對話,勞動、伏特加、書寫、無垢的大地、零下的溫度,他樂活其中。
讀起來本該療癒,但我尾隨得凌亂。工作的績效落魄、殘敗的戀情,種種回憶邀我入席,我咀嚼生活的走味感,只差沒有如作者狂飲伏特加取暖,榮登李白所謂飲者的桂冠榮譽。
咖啡館坐落樓中樓,恰似天空之城,我宛若飄雲,俯瞰下方坐臥在羅馬階梯造型的人們,玩手遊的學生群、酣睡的女士,大口吃著速食餐飲的人,樂與不樂並置的人寰,而我要飄往何方?何況今日不宜占卜。我亟欲占卜彷彿東坡當年貶至黃州亦曾求助乩童的退無可退,然而心情紛亂的今日不宜占卜。
後來收到電子信件,彷如天啟降臨。
我趕緊到便利商店搶買最後一份報紙,結帳時,我的話說得顫抖且顛三倒四,我處在溺水獲救而尚未施行人工呼吸的恍惚之際。
展閱報紙,羞赧微顫,便利商店的門開啟再關、不斷叮噹作響皆與我無關,今日不論過往的自己謙和,甚至削瘦的自信,我都希望它們停止騷擾我,就聽憑那道光,從版面迸射,將跌墜的我扶起,即便短暫而彷若臨時起意。我承認無法隨莊子將窮通只作四季循環,若生活所渴望的都交出敗績,讓我驀然回首而猶見燈火常駐的,唯有文學微光。
而這一切會不會也是種占卜?我於是體悟關於這道光的動向,不需要告訴我底牌,只要讓我恆有書寫的勇氣,品嘗獨舞且有欣賞者,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