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名敦
半年前,某位偶像歌手的離婚風波被爆出後,輿論沸沸揚揚。一時之間,似乎只要是個人,都能對此談上幾句、說道說道。就連平日課堂裡反應微弱的女高中生們,竟也一反常態地熱烈討論;回到家,一向不太看新聞的母親,都會悠悠地說道:「女人啊,辛苦是為了誰?」儘管我不確定這話究竟是評論時事,抑或有感而發,但母親那深長幽微的口吻,是我從沒看過的。
一年前,我和太太迎來了我們的寶貝,猶記他那軟嫩的小手、惹人憐愛的啼哭,讓我們在亦喜亦憂的頭個月裡,蛻變為父母。一日,太太在社交平台上發布孩子的生活照,一張張可愛、討喜的照片上,太太的帳號名已然悄悄換成「某某的媽媽」。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太太,那個善良美麗的她,已然決定成為一個即便睡眠嚴重不足也要把孩子哄得帶著甜笑入睡的母親。
作為一個兒子、丈夫、父親,我好像有些遲鈍,遲鈍到生命裡柔情的水溫起了變化,卻渾然不覺。
我想起歷史上那些以賢慧、明智著稱的母親,例如帶著孟子數度搬家、擇境而居的孟母,又或者深明大義、要岳飛毋忘盡忠報國的岳母。儘管這些故事深入人心,她們的懿行受人景仰,但是當我們要記起她們時,卻都只能尷尬的說一聲:孟子的媽、岳飛的媽。小時候聽故事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不過年紀愈大,愈覺得那些無名的女性,生活裡默默付出的她們,需要被重新正視、肯定認可。
《列女傳》大概是古代典籍裡少有的一部以「女性」為書寫對象的專著。第一次翻開時,目錄裡高度一致性的內容,著實讓我驚詫莫明。除去「孽嬖」類裡的「妹喜、妲己、褒姒」,其餘各類如「母儀」、「賢明」、「仁智」、「貞順」、「節義」和「辯通」,一位位具有傳統美德且富有智慧的女子,往往都以「某某母」、「某某妻」、「某某女」的面目被登記在案。例如《列女傳‧仁智‧許穆夫人》開篇說道:「許穆夫人者,衛懿公之女,許穆公之夫人也。」再如《列女傳‧仁智‧晉范氏母》如此介紹:「晉范氏母者,范獻子之妻也。」這些女性,其中不乏出身顯貴、家世煊赫者,但在通例之下,就連貴為皇后的周宣姜后,亦無可倖免的以無名登場。
在《列女傳》裡,予我最印象深刻的女性,莫過孫叔敖的母親。這個後來擔任楚國令尹的孫叔敖,小時候在某次外出遊玩時遇見雙頭蛇。由於古代傳聞雙頭蛇是不祥的象徵,凡是看過的人都會無故夭亡,所以幼年的孫叔敖自以為必死,於是很傷心的哭著回家。他的母親見他如此難過,一問之下知道了緣由,也才發現小小年紀的孫叔敖,為了不讓其他人再次受害而殺蛇的仁心。這時,孫叔敖的母親告訴他:「汝不死矣。夫有陰德者,陽報之。德勝不祥,仁除百禍。」理性和道德的智慧說辭,最終破解了迷信和恐懼。
看完之後,心中浮現了疑惑:既然她們這麼良善、明理、高貴,為什麼名字不值得被記錄呢?我想,這些被隱去名字的女性,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傳統父權社會下,大多數的女性沒有自己的名字,無法記錄。然而,更真實的理由卻是她們的存在,只能依附在以男性為主導的宗族體系──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儀禮‧喪服》)
以現代的眼光看,這種極度性別不平等的枷鎖,肯定要被大加撻伐的。但是,現代女性不也仍舊掙扎在為人母、為人妻、為人女的慣性視角裡,無名的付出、默默的奉獻,這些價值遠遠被低估、忽視,就像《列女傳》裡一個個無名的她們為夫、為子所做的一切。
也許,《列女傳》裡那些言行背後的脈脈溫情,現實生活裡那些日常家常,才是我們應當衷心感謝與珍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