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湯崇玲
二十幾年前曾在研討會與人辯論:女性可否又有家庭又有事業?年輕女博生認為,兩者兼具無疑是對女性的剝削。忘了辯論結果如何,只記得研討會主持人,一個名聲響叮噹的學界男大老出來打圓場。感謝如今再也不用為這樣的主題辯論了。
但女兒的悲情故事絕唱了嗎?年前,離婚的好友與弟弟衝突,弟弟發怒將她掃地出門,母親在旁無言無語;年後,十四歲女孩哭訴弟弟出生後,她總是看著爸媽牽著弟弟走在前面,自己一個人跟在後面。
來自福建的五四產兒廬隱(一八九八~一九三四)很早就關注女兒們的故事,沾著悲情的墨水,訴說著各種各樣女性故事,不僅有當時常見的女學生、弱勢女性、包辦婚姻、自由婚戀、革命女性之類,更有亂倫、妓女、情婦、職業婦女、單身女性、離婚女性、外遇女性、女同性戀等,對女性的關懷不言而喻。她以寫作幫助婦女「打破家庭的藩籬到社會上去,逃出傀儡家庭,去過人類應過的生活,不僅僅作個女人,還要作人。」
〈海濱故人〉是廬隱成名作,頗有自傳性質,書寫幾個女學生離開校園後不得不面對的「真實」女性處境:有滿心歡喜進入婚姻卻帶來幻滅的;有為自由戀愛,卻成為已婚男性第三者的;有為理想而選擇獨身的。但她在〈何處是歸程〉中,又感嘆獨身女性所面對的壓力與孤寂;〈女人的心〉更直抒女性為情欲而外遇、離婚,但面對社會壓力時,又懦弱退卻的矛盾心理。
廬隱不僅筆下叛逆,婚戀也一樣叛逆,自己決定跟誰訂婚,自己取消婚約,自己決定下嫁已婚的郭夢良,卻對婚後生活失望後悔;郭夢良死後,她又與小十歲的詩人李唯健成婚,在那個時代,她被視為逆女,招致無數嘲諷,但她說:「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憑我的高興去處置她,誰管得著!」
叛逆女兒的背後其實是傷心故事,廬隱出生當天外祖母過世,這讓期盼女兒的父母親深感不祥,打發奶媽把她送到鄉下養育,從小就不得父母歡心。
她自言:「我的不安於現在,可說是從娘胎裡帶來的,而且無時無刻不想把這種個性表現在生活上。」
十二歲時,她進入美國教會創辦的慕貞書院讀書。她說:「多謝宗教,不然我那童年殘破的心,必更加殘破。」不過她遠離信仰走自己的路之後,娜拉的旅程卻是荊棘滿途,酗酒與痛哭成為作家的日常。
當廬隱因李唯建遭受莫大壓力時,她重新回到上帝跟前禱告,終於明白一切痛苦不是上帝的荼毒,「幸福與坎坷都在於自己」,於是帶著信心勇氣與李唯建結合,幸福的婚姻擴張廬隱生命的關懷面。
她在《雲鷗情書集》寫道:「我願能擴大悲觀的範圍,意圖為一切不幸者同情,而對於我自己的生活力求充實與美滿。」可惜恩愛婚姻,短短四年就因廬隱難產死亡而結束。
最近聽到另一個女兒的故事,富有的母親把大部分的財產歸給兒子,剩下的捏在手上,老了病了,兒子不肯照顧,自己又捨不得拿錢出來,向來與母親不合的女兒自願回家照顧老人家。她說:「我寧可放下怨恨,也要選擇做對的事。」
跟廬隱一樣,女兒終於明白,幸福和咒詛的關鍵,絕非「憑著自己的高興」而行,所謂的祝福,都是在艱難中忍耐著去做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