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廣

從小我的記憶力就不好。國小時，不管是唱歌、演戲或上台報告，由於忘詞，常惹來台下一陣爆笑；而我呆呆站在台上，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陰影，一直延續到高中。有一次，因為請假沒到學校，竟然被同學推舉去參加演講比賽。我嚇呆了，但不論我再怎麼懇求，老師就是堅持要我參賽。他說：「愈不會講，就愈要練習，讓自己會講。這是一個機會哦！」

但這個機會還是被我錯過了。會場上，踏上台階時，我怕得兩腿發抖。好不容易走到講台，沒想到面對全校兩千多個學生，那洶湧的波浪滾滾向我衝來，我一下子就被淹沒了，背了幾個晚上的講稿，也在瞬間忘光光。我手扶講桌，還是不停在發抖，但我還記得要演講，脫口第一句話：「各位校長，大家……好。」立時引來一陣笑聲、掌聲。我心裡一慌，就開始演講——從印象最深的最後一段開始講起：「總而言之，我們……」又是一陣如雷的掌聲、笑聲（他們大概以為我是來搞笑的）。我心亂如麻，卻忽然想起第一段講稿，於是回到原點，重新開始。當我連續念出兩遍演講題目時，連坐在台上的主任都笑出聲來。勉強東拼西湊講完，鞠躬下台時，卻聽到了比剛剛更猛烈的掌聲。

後來，有幸遇到了司馬中原老師，在他幾次指導下，我漸漸突破內心的桎梏，走出「忘詞」的陰影。

更後來，莫名其妙成了作家，演講的機會變多了，雖然有時還是會「忘詞」，但聽眾常以為我是在「停頓」，讓他們思考。有一次演講完，還有聽眾提問：「為什麼老師的演講節奏，能掌控得那麼好？每個停頓點，都點在節骨眼上？」天曉得，我只是在那節骨眼上忘詞了。

從此，我一點也不擔心「忘詞」，因為我正在創造思考的空間。

前些日子，突然想到，為何不寫一首「忘詞詩」呢？

首先溜出筆下的是：「演戲時，忽然我呆住／因為我忘詞了」；但我知道這不是詩，因為只是用記敘、說明來寫「忘詞」的現象。我就想：用什麼意象，才能切合「忘詞」的情境？我突然想到小時候住在鄉下，每當從祕密小徑要到濁水溪去，沿途總看見許多蘆葦。蘆葦風不吹，就呆呆不動。於是我把「蘆葦」加進去，但還是太單調，又加上「失憶」來照應忘詞：

演戲時，忽然
我變成一株失憶的蘆葦

但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安，又改了幾回，最後定稿：

戲演到一半。忽然
我站成一株失憶的蘆葦

將「演戲時」改為「戲演到一半」，時間點更具體。用「站成」取代「變成」，比較切合「蘆葦」的形象，也表現出時間暫停的呆滯狀態。

雖然這只是一首簡單的二行詩，對我卻有非常的意義；讓我已經漸漸遺忘的記憶，伴隨蘆葦走回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