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廣

我喜歡蒲公英的主要因素，跟童年有密切的聯結。

每年到了冬末春初，蒲公英的果實成熟之後，就會形成一白色絨球，看起來就像一朵球形傘。我們常俯身靠向白色絨球，沒有細加觀賞就用力地吹。每個人都鼓起臉頰，將氣猛猛地吐出去，讓那一根根帶著種子的小傘飛起來，如果剛好有風吹過來，小傘就會愈飛愈遠，我們就跟著小傘跑啊跑，直到跑累了，才就地躺下來，看著小傘飄出了視野。

這只是一個單純的遊戲，我們卻總是玩得十分盡興。蒲公英就這樣把我們的心緊緊連在一起。後來城市的繁華喧鬧漸漸延伸到鄉間，在上學的路邊還是能看見蒲公英，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蹲下來，吹著盛放的蒲公英，卻感覺什麼東西失落了。我們不再尖叫，也不再跟著蒲公英跑，只是仰起頭呆呆看著一朵朵小白傘在風中飄浮，翳入未知的遠方。

有一次美術課，老師規定的主題是植物。我們幾個死黨就將桌子併在一起，讓緊密相連的圖畫紙飛出一朵朵花傘，還用蠟筆塗上各式各樣的色彩。大概因為彼此的情誼與默契，我們不約而同都畫了種子，由左而右，一顆比一顆小，最後只剩一個小黑點。許多同學圍在後面觀看，甚至還加入畫畫的行列。那片金黃的「連環畫」，如今竟成了婉約的夢境。

後來當了老師，帶學生去旅遊，在南部鄉野間看見了一片蒲公英，她們都撐起球形傘準備飛翔。也許她們在等待小朋友來跟她們玩吧！我驚喜地叫著：「蒲公英！蒲公英！」學生抬起頭看一眼，又低頭去滑手機。我請學生收起手機，說道：「我們來跟蒲公英玩吧！」學生勉強收起手機，跟著我俯身靠向白色絨球，猛力一吹……

啊！飛起來了！童年的夥伴、有趣的記憶，都跟隨帶著種子的小傘飛起來了。

當我追逐著小傘時，所有的學生也跟著我追逐著他們吹起的小傘，大夥兒叫著跑著，在初春的陽光下，每個學生就像一根根小絨傘，帶著自己童稚的夢想，飛起來了！

奇妙的是經歷這件事，大部分的同學都收起手機，開始觀察旅途中的人事物。我知道旅途結束，他們還是會回到原來的生活模式，但想必他們的心中多了一粒小小的會飛翔的種子，對生命也會有另一番的領會。

蒲公英的生命力相當頑強，即使在艱困的環境也能生長。因而蒲公英象徵著堅持、開朗與隨緣。她有個美麗動人的花語：「我在遠方為你的幸福而祈禱。」雖然現在年事已長，跟童年好友與學生可能都無法再相見，但我知道，蒲公英的白色絨球與種子，都會在我們記憶的領空飛翔，讓我們重溫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我曾寫過一首〈蒲公英〉，結尾如是：「所以，我堅決飛向／你永恆的海岬／只攜帶一粒小小記憶／去尋訪失落於昨日的潮汐。」

也許對飄散遠方的種子來說，故鄉的田野就是我們「永恆的海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