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嚴陽
北宋司馬光的《資治通鑒‧漢紀‧漢紀四十八》中,有段「臣光曰」,讓人十分感嘆:「夫蠻夷戎狄,氣類雖殊,其就利避害,樂生惡死,亦與人同耳。御之得其道則附順服從,失其道則離叛侵擾,固其宜也。是以先王之政,叛則討之,服則懷之,處之四裔,不使亂禮義之邦而已。若乃視之如草木禽獸,不分臧否,不辨去來,悉艾殺之,豈作民父母之意哉!」
《資治通鑒》的「臣光曰」,猶如《史記》的「太史公曰」一樣,是在記敘了相關史實之後,作者用以表達自己對某些人與事的觀點的,是司馬光無限感慨的產物。
那麼,他這段話又是針對誰、什麼事所發的感慨呢?
那是針對漢桓帝、漢靈帝時期,破羌將軍段穎在鎮撫北部邊疆的羌人部落時,所採取趕盡殺絕的策略而發的──單單是在西元一六八年,一次鎮壓羌人反叛的戰役中,他便斬殺叛羌酉長以下共一萬九千餘人。
對於段穎這位殺神,司馬光並不欣賞,那是因為在他看來,「中國」四境的少數民族,雖然民族性格與我們很不一樣,但是,在趨利避害、貪生怕死等方面,卻與我們相同。對於這些民族來說,如果治理得法,他們會歸順服從;如果治理不得法,就會背叛侵擾。所以,過去聖明的君王,只有對背叛者進行討伐,若肯歸服就進行安撫,並將他們安置在四方極遠的邊疆地帶,使成為不擾亂中原的禮義之邦。然而,眼下朝廷與段穎的做法,卻是「視之如草木禽獸,不分臧否(好壞),不辨去來,悉艾(同「乂」,割)殺之」,而這哪裡是為人君主的本意呢?
司馬光對於羌人的遭遇予以無限的同情,對於漢朝、對於段穎對羌人採取「趕盡殺絕」的做法無法苟同。而僅僅是從《資治通鑒》中,可以知道羌人之所以起兵反叛,大多是因為無法忍受郡縣的苛捐雜稅、百般剝削及豪強的霸凌,可說是不得已而為之。很多起兵造反的羌人甚至都沒有兵器,只能「削木為兵」。因此,漢朝大軍對於他們的鎮壓,不外乎就是屠殺:段穎先後共經歷一百八十次與羌人的戰役,斬殺三萬八千餘人,但自家軍吏和士兵的死亡人數僅四百餘人;這一數據,一方面反映了段穎委實有相當的軍事才能,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發生在東漢中央政權與羌人之間的戰爭,是一場非對稱性的戰爭。
有鑒於此,司馬光認為,段穎「雖克捷有功,君子所不與也」。而他的這一觀點在筆者看來,充滿了對羌人遭遇的同情,也可以說充滿了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