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你可以設計一條穿越過鄉下田野的鄉間農路，也能擬定一條城市街坊的文化步道。乃至於在混合的路線裡，找到友善又充滿人文地理風景的小徑……

走路做為運動休閒，總希望還能帶出其他意義。譬如培養出愉悅的習慣，抑或了悟生活價值。

但路走久了，最近不免又浮升一個信念。從旅行的角度觀看，長距離的步行，橫越各種地理環境下，走路的過程其實是舞動身體的藝術。我們常從走久了的狀態裡，體驗一種舒服的協調。或者感受到某種長期病痛，居然消失不再，其實都是這層次的運動。

換言之，走路應是一種表演。像一個人的獨舞，或者眾人的群舞，都有其各自的表述內涵。

走路可遠在它方，亦可近在家園。尤其是在疫情侷限下，有時，最快樂的走路，或許是在常年生活的土地上，規畫一條合宜的路線，進而以雙腿去實踐。

那是一門每個人都可嘗試的旅行。以大地為舞台，跟家園互動。但走路要成為表演，一條合宜的路線是前題。再者，這條路不是別人幫你安排，而是自己設計，早在走路前便有規畫。

有路在前，以雙腿帶動身軀實踐旅程。那是一場無限可能，在土地上的美麗演出。

一條好路如何規畫呢？一天若十五公里左右為標準，在現有台灣的郊野和淺山，努力在不友善的公路上，連結出一條完善的鄉間小路，其實相當困難。規畫本身便是創作的萌發，便是走路表演的一部分。

我習慣先從Google地圖裡觀看，綜觀即將前往的地點，看看有哪些大眾公共運輸系統可以抵達。緊接，再找到允當的街坊巷弄、廟寺商鋪或村落旅店居於其間。那是有趣多元的挑戰，夾帶著各種地方文史和產業內涵的可能，進而搭配現實狀態。

各種農產、建築和樹林等都有不同的色澤區塊，每個區域的海拔高度和影像，都可做為綜和判讀的資訊。這些資訊不盡完整，但做為基礎資料，已夠我們安心地畫出一條路線。

你可以設計一條穿越過鄉下田野的鄉間農路，也能擬定一條城市街坊的文化步道。乃至於在混合的路線裡，找到友善又充滿人文地理風景的小徑。好的走路規畫者，知道如何按自己的生活節奏，選擇一條，甚至多條符合自己需求的路線。

還沒走路前，在衛星地圖裡，摸索一條好路，也是一種居家享受。彷彿雕刻師先挑中質地合適的木塊，舞蹈家想好了一段曲目的內容。

路線若設計得不好，不斷地被縣道或省道之類的路干擾。你只能不斷地驚心閃車，錯失遇到不可預期的美好機會，遑論在路上，遇見意想不到的風景。處於這種狀態，意謂著路線規畫的失敗。

因而事前悉心了解，在錯綜複雜的公路中，終而覓得發現一條可以和緩來去的小徑，尤其是在繁忙的城鄉鎮旁，無疑是相當幸福的。

規畫也是隨時的，規畫有時像讀書做筆記一樣，充滿事前的爬梳和研判，彷彿軍事部署。愈深入規畫，愈能掌握環境，懂得面對現場狀況。我們在路上難免會有意外狀況，道路荒廢、橋梁崩塌和住戶阻欄等等難以預估的狀況發生。在事前熟悉的條件下，我們才能機靈地面對，快速擷取合宜的方式繼續往前。想要圓滿地完成此次的走路，這是必備的前提。

一如所有旅行，我們愛上一條路的初始規畫，中途探索，以及事後回味。

初始你必須按自己的信念找到的區塊，這種地方容或不多，但缺乏時便得試著，從被破壞的畸零地找到突破點，發現意想不到的可能。這一條件往往包括了利用大眾載具，以徒步為準則的思考，加上避開縣道以上的快速路線和直線之路。

中途裡，除了路況內容，還有一路的風景是我們必須考量的。避開大型工廠，軍事基地或垃圾堆積場，合該是我們在設計路線時最常處理的，但有時刻意選擇一二墳地或者商場市集等公共場所也未必不好，端賴目的而為。

每當設計出這樣的路線，且成功走完，跟在地人熱切互動，加上邂逅多元的風物。那種美好的體驗，你的隊伍彷彿在大地上寫了一首美麗的詩句。

我經常振奮於每一回的走路，那是獨一無二的創作，可能難有第二回。人生就這麼一次，這麼幸運地實踐。多麼希望每個人都能有這種信念和實踐的能力。

而我一直在努力宣揚，期待這等走路的信念蔚成風潮，大家皆能摸索到其中的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