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工刀在一顆顆土雞蛋殼上刮了又刮,抹布擦了又擦,將上面的雞糞、髒汙、突起,一遍一遍,一顆一顆的美容後,「蛋伯」才敢開著小貨車,出門兜售土雞蛋。
圖/123RF
文/林怡辰
美工刀在一顆顆土雞蛋殼上刮了又刮,抹布擦了又擦,將上面的雞糞、髒汙、突起,一遍一遍,一顆一顆的美容後,「蛋伯」才敢開著小貨車,出門兜售土雞蛋。
「蛋伯」是我的父親,每次回家,總見他縮在小凳子上,瞇著眼,像機器般整理著那些蛋,八小時挺著腰,沒有停過手。偶爾孫兒嚷著要看卡通,他還得挪動位置,避避。
「蛋伯」曾是叱吒風雲的大老闆,都市裡的蛋黃區地段,服飾店面好幾家,上世紀八○年代開幕時還有港星來剪綵,手下店員十幾人,名車四五台,高級餐廳裡點的石斑魚,吃不下懶得翻,向來只吃一面的豪奢。然而時代變遷來得令人措手不及。成衣市場脆弱得像蛋殼,不規則的碎裂,帶來腥味的濃稠流淌,父親只能狼狽慌亂的清理。繁華落盡,曾經的一切,現在都只剩手中的這顆小小、易破的蛋。
從天堂到地獄,說不曾埋怨,是不可能的。房子被查封、討債集團上門、地下錢莊談判,剛工作就不斷貸款,只能流浪各地。看見水洗蛋蒼白的蛋殼,想起家裡土雞蛋的外殼顏色、橘紅蛋黃,似乎找到一個重新出發的機會。
所以大老闆成了「蛋伯」,和市場小販一樣,清晨四點就得出門,整理成一籃籃等著客人上門。家裡冰箱裡的蛋架上,也從此擺滿了太小、過大、有點裂痕的蛋,從蛋架蔓延到上層下層,一層一層。常常一不小心,又或是太小心,蛋殼倏然裂開,蛋白蛋黃洩了一地。
懷才不遇也好,生不逢時也罷,時代的眼淚落下時,也必須滋潤下一個世代。為了家人的五斗米,轉眼二十年,每天一顆顆的蛋,搖搖晃晃堆起姐弟三人的學費、柴米油鹽醬醋茶等全家的支出。
偶爾談起過往的輝煌,恍如隔世,手裡的一顆蛋,卻是可以牢牢掌握的。或許我們都踩在時代薄薄的蛋殼上,但總要如履薄冰的戒慎危懼,在其上刮了又刮,擦了又擦,抹去所有的髒汙,生命才會帶來平凡,卻濃醇的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