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洪貞

九十八歲的媽媽安息了。家人在整理遺物時，問我要挑什麼？我含著淚，看著衣櫥裡那一疊疊既熟悉又陌生、自己幾十年來一針一線縫製給媽媽的衣褲，還整整齊齊地擺放在那裡時，心中的不捨與懷念更加濃烈。

媽媽住鄉下，一輩子與田為伍，為了種作趕時趕陣的，不管颳風或下雨，她都得下田，因為莊稼人無論晴雨天，總有忙不完的農事。因種作要挖地、要挑農產品、要挑肥，沒有一項不需要體力，加上南台灣四季如夏，天天都是在大太陽底下工作，滿身大汗讓衣服溼了又乾。

為此，媽媽一直喜歡穿棉質的衣褲，不僅吸汗力強，而且觸感好。白底小紅碎花是上衣的首選，因為它看起來清爽舒適有精神，與左右兩邊貼口袋的黑色長褲很相稱，工作起來輕巧又靈活。所以多年來，她日常都是這樣的穿著。

由於工作的關係，媽媽的衣服總是充滿汗臭味，而為了洗乾淨，她總是把泡過的衣服放在粗糙的石板上搓洗，她認為，這樣才能洗去髒汙。但相對地，這樣的搓洗卻是很傷衣服的。

以前家裡經濟差，從小看媽媽總是把衣服穿到薄似蟬翼，那感覺好像只要一用力，衣服就會被撐破，既不好看也少了安全感。當時在我小小的心靈裡有一個願望，「只要我長大，一定要讓媽媽穿得舒服、體面。」

初中畢業那個暑假，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學會洋裁。從此，我成了媽媽一輩子的專屬裁縫師，不管居家或外出服，都由我打理。三不五時會去買兩塊布料，空閒時把衣服做好，趁回娘家時帶給她。

每一回媽媽手拿新衣，像個孩子般高興得比來比去，然後要我不要再做了，說太多了穿不完的。此時我一定告訴她：我娘要活一百二呢！然後母女倆笑成一團。

然而節儉成性的她，不因衣櫥裡有了很多新衣服就鋪張浪費，一件衣服照樣穿到很舊才願意換。因此，多年來才累積了這麼多衣服。

由於我和媽媽體型相同，衣服鞋子都穿同尺寸，所以那天我就把衣服帶回家了。如今，我天天穿著媽媽留下來的衣服工作，感覺她並沒有遠去，那熟悉的笑聲和叮嚀還是在我身邊迴響，而且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