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月鳳

我的朋友七十之後，大他幾歲的先生，有時上廁所忘記沖水、有時盛飯忘記蓋鍋蓋、舀湯重複拿兩三根湯匙。總之，在生活細節上不是這麼周到靈活，常常東忘西忘，或顧此失彼，她擔心地問我：「這是否是失智的前兆？」但是她選擇不揭穿。

隔陣子再見面時，朋友笑著說：「原來，我不忍心告訴先生的話，竟然跟他心中長久以來對我的擔憂，一模一樣。」同樣的衣服重複買、眼鏡掛在額頭上還拚命四處找、失蹤大半天的手機無聲地躲在衣櫥裡、離車幾百公尺後才驚覺忘了上鎖，忘了關水、關瓦斯更是家常便飯。

朋友先生除了默默地視察補救，亦是不忍明說。他後來已經養成習慣，只要兩人一起出門，就會將瓦斯總開關關掉，以絕後患。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結婚誓言中我最喜歡的一句。年輕貌美、精力充沛之際，執子之手傳遞愛意，自是充滿歡樂氣息；然而及至老矣，執子之手常是環境所逼，若依然能互相取暖，能進而愉悅相處，相約與子偕老，確實不易。畢竟，人老了多半反應遲鈍、動作緩慢、老態龍鍾，一旦老病侵襲、尚且自顧不暇，何談牽手偕老？

那日隨旅行團出遊，見綠草如茵，大夥齊聲喊坐拍照，我扶著老伴坐下，突然感受到一陣滄桑，他的手不再柔軟豐腴，變得乾瘦無力，甚至傳來微微的顫抖，當下方才意識到：以前依靠的那雙大手，已不再強勁有力。走遠路時，人手一支拐杖，一切都要自求多福；上下階梯、走陡坡，更需彼此互相攙扶，才能安步當車。

有人形容，老年人身不由己，坐如斷袋，起如拔樹。崇拜的英雄雖然還是英雄，但歲月的腳步不會厚待任何人，青絲已成暮雪，卻在積累的默契下，幽默欺妄彼此仍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愛」的定義無窮，但當雙方攜手終老，都能發自內心地把對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時，自己便會縮到小小的角落，用心守候保護對方的信念；此時看似犧牲自我，卻是讓苦惱降低、琴瑟和鳴之道。這或許是口口聲聲言愛的年輕人，尚無法理解的。

夫妻相伴多年後，仍能相濡以沫，體貼、欣賞彼此的「老」，那是愛的極致，也是「與子偕老」的最佳寫照。於是我告訴自己，不必獨慕春天，秋收冬藏也是另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