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玉昌

打開日本動漫史，將社會精英曾經詬病為「孩童把戲」的動畫，一舉推上國家引以為傲的榮耀文化，「吉卜力工作室」產出的一系列作品，無疑扮演了居功厥偉的關鍵角色，而站上吉卜力檯面的高畑勳與宮崎駿，就是牽動日本動畫半世紀發展的重要靈魂人物。

長期以來，坊間報導或研究高畑勳與宮崎駿的論述，多如牛毛，對於兩人瑜亮情節的著墨，亦不在少數，但如何將兩個競爭激烈的人緊密串連在一塊，化解衝突並合作超過30年，又在競合下讓吉卜力屢創佳績，樹立起國際動畫舞台發光的金字招牌，隨著居間擔負調和鼎鼐的第三者——鈴木敏夫第一手口述歷史出版，其間故事，不再是片段性轉述的風聞傳說。

道盡40年點點滴滴

鈴木敏夫是「吉卜力工作室」的創辦人之一，他的口述歷史《天才的思考：高畑勳與宮崎駿》，緣自1978年相識高畑勳和宮崎駿，截至2018年高畑勳離世，是他暢談吉卜力的第三本著作，然而，與第一本專論宮崎駿和第二本雜談不同，這本是以「紀事本末體」形式，有系統從作品面出發，由為何籌製《風之谷》談起，到《回憶中的瑪妮》告一段落，清楚交代吉卜力每部作品背後的故事，終了，還透露宮崎駿退而不休，勢必再起風雲，全書藉吉卜力作品先後面世序列，娓娓道盡40年的點點滴滴。

在鈴木侃侃敘述中，兩位動畫大師行事作風清晰可辨，宮崎駿在作品創作上，慣用「即興」模式，不侷限在既定腳本與結局框架，有著邊做邊修劇情的風格，促使配合執行者陣前換將，時有所聞。高畑勳則是個完美主義者，凡事不求過早決定，一經決定，便義無反顧朝「精準」目標前行，由於要求每個畫面考證仔細精確，導致作品進度延滯頻繁，《螢火蟲之墓》就是在未完工下不得已將部分橋段以線稿呈現方式上映。

宮崎駿有著積極果決、朝令夕改的個性，對高畑勳消極掌控進度的態度頗有微詞，不但公開戲謔過高畑勳是「大樹懶的子孫」，還多次難忍情緒爆發言語衝突，甚至在高畑勳開拍《平成狸合戰》時，以離開吉卜力團隊要脅，喝令立即停止製作，鈴木公開祕辛的目的，並非為始終只願成為吉卜力客卿身分的高畑勳抱屈，而是理解真正心繫吉卜力前途的宮崎駿，意圖緩解吉卜力遭逢經營危機的難為之處。

兩人緣分糾葛50年

事實上，提出拍攝「狸貓」計畫的是宮崎駿的構想，高畑勳從初始拒絕到接受製作，在抗拒停止中繼續運作，當吉卜力危機度過，《平成狸合戰》也在風暴中完成製作，試片場上，宮崎駿罕見地從頭哭到尾，這才揭曉為何高畑勳堅定完製的答案，原來片中狸貓是以高畑、宮崎二人共同在「東映動畫」奮鬥的時代為原型，以此向他們逝去的青春致敬。兩人緣分糾葛50年，絕非常人能夠理解。

全書由鈴木視角道出種種祕辛，乍看圍繞著高畑、宮崎二人的思考迴路，但更多的是讓讀者明白，造就一家頂尖企業背後的艱苦細節。要養活專職員工與培植新血輪是發心成就的基本願力，影片製作啟動，導演擔憂何時開始？怎麼製作？視覺上的美術風格與繪法，聽覺中的音樂、聲效和聲優項目誰來擔當？製作人在了解作品之外，如何敏銳地掌握幕後每個環節？用什麼方法匯聚繪製工程的人力？製作過程怎樣激勵導演並適時給予處理方向的陪伴？如何安排最佳發行策略和規畫宣傳廣告？要如何才能增加票房收益與提高作品上映後的再銷售量能？吉卜力一再締造日本影史紀錄，創下的也有鈴木畢生的智慧結晶。

精采創意不必吝嗇讓眾人皆知，書裡鈴木還為影迷破解了諸多不為人知的趣哏，仔細看看《龍貓》海報，拿著傘站在豆豆龍身旁的小女孩，其實是小梅和小月兩姊妹的合體；《天空之城》女主希達是數學符號θ（theta），是宮崎駿小學就已構思好的架空故事；《神隱少女》男主不是白龍而是無臉男，是千尋與無臉男共譜的奇幻史詩，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讀完吉卜力的來時路，突然在闔上書本的剎那驚歎不已，書名《天才的思考》以高畑勳、宮崎駿為主軸，但再好的藝術大師沒有好的經紀人才幫襯打理，極可能僅是眾多藝術家裡的一名藝術家而已，如果高畑勳、宮崎駿沒能遇見鈴木敏夫，會不會也只是兩名優秀的動畫師？所以，書裡提供「思考」的「天才」，不該只有高畑勳和宮崎駿，應還有作者鈴木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