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霞
接到哥打來的電話,說母親中風了,躺著自己起不來,下床自己不能走……
攙扶做完復健的母親回到病床,我一手拿著《小說選刊》,一手拿著超市促銷的廣告,問他:「想念哪個?」母親左手食指輕輕動一下,眼睛不是看廣告。我指著《小說選刊》問母親:「要念這個嗎?」
記憶中,母親似乎不曾默讀,高中畢業的他看什麼都要念出聲,無論是看我們上學時發的課本,還是看家裡牆上貼的年畫,所以我用「念」字而不用讀。他經常嘮叨我和哥,「好好念書!」、「念書要用心!」生氣訓斥我們也沒忘記用「念」的,在他的心裡壓根兒就沒有「看書、讀書」這些詞。
我放下超市的廣告,頭挨著母親的頭,像小時候母親教我學識字那樣,選了一行筆畫數較少的字,點著讓母親讀。
「二……十……」他咬字含糊不清,字與字之間的停頓漫長得像隔了一世紀。我耐著性子,讓他自己點著念,我則快速默讀。我看完一頁,他斷斷續續一行還沒念完。不想讓他太辛苦,就問他:你看廣告吧,廣告花花綠綠的好看。
他不說話,把書倒扣在胸前,看著我,口水像關不緊的水龍頭,滴滴答答往下流。我拿紙巾幫他擦乾。我問:「念書是不是較有意思?」他點頭。
「那您好好念吧,乖!」乖字一出口,我心中一驚,怎麼把八十二歲的母親當三歲小孩?前幾天,待探望他的人都離去,病房只剩下我們倆,我懷著難以言說的心理問他:「媽媽,平常在家,哪個媳婦對你好,哪個對你不好?」我希望他說出四個兒媳對他的好壞,誰對我媽不好,也別想我對他好。
「都──好。」中風使他說話變得很吃力。「真的都好?」他堅定地點頭,似乎識破了我的心思詭計。於是我剝了根香蕉遞給他,他伸出靈活的左手,我狠著心把香蕉收回來。「要伸右手!」醫生告訴我,要對他遲緩無力的右手和右腿加強鍛鍊。
他顫抖著伸出右手接過香蕉,費力地往嘴邊送,離嘴還離十多公分,他就張開嘴,手抖得更厲害了,口水又不自覺地滴下來,怎麼也送不到嘴裡,我不忍再看下去,擦去他的口水,把他的手向上托了托。他終於把香蕉吃到嘴裡,一臉的滿足。他吃得很慢,一口香蕉要用上三、四分鐘才能咀嚼吞下。
香蕉還剩下半根,我轉臉看著他,他把香蕉往我跟前送。我問:「不想吃了嗎?」他不吭聲。我又問:「是不是不想吃了?」他固執地向我遞送香蕉,吃力地說:「你──吃。」我幫他把香蕉再送回嘴邊,「你吃吧,我不吃,我要吃還有。」
我眼角溼了,母親啊,您都病成這樣,心裡還只想著女兒。而我只顧自己看書,不管也不顧母親的感受,實在不應該。慢慢等著母親吃完香蕉,我再次扶著母親的右手,一字一字點著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