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進財
六月新雨,為遭逢百年大旱,渴仰甘霖的大地注入生機與希望,如同三十年前,同樣是仲夏時分,一場生命的天雷驟雨,讓我在失去中學會感恩與重生。
那是平凡又充滿希望的年代。我在高職任教,為了養育三個孩子,給他們更好的教育環境,除了起早出門到學校工作,下課後馬上又前往補習班執教,一種身為人父的責任,驅動著那段牛馬般的生活,我以為那樣犧牲陪伴孩子時光的辛苦,叫做──愛。
那是一九八九年四月,我從學校下班騎著野狼125返家,春天的黃昏流連鄉間,拂照在老屋前的夕陽,把聽到摩托車聲響的長子一鵬,原本天真無邪的模樣,晃照得更加剔透。因為每天七點出門,晚上十一點才回家,已經幾天沒見到爸爸的他,興奮的衝向我來討抱,但因為只有五分鐘吃飯時間,我就必須前往補習班,因此,我一把推開這個不久將與我永別的孩子,然後直奔餐桌。
這是最後一次,我看見那雙失落的眼神;而至今,它也像天外一個黑洞、深淵,經常窺伺著,準備撕碎我的心。
那一段日子,一鵬經常跟我說他頭痛,我以為是感冒,便要妻子帶他去診所醫治,然而幾經折騰,最終醫院宣判他罹患腦腫瘤。猶記得當時有親友提醒我這是重大手術,最好到北部的大醫院尋求第二意見,但我汲汲營營於工作,不知問題的嚴重性,仍然選擇讓孩子留在家鄉的醫院開刀。
開刀的前一夜,帶著一分愧疚,我在病床上盡情的跟兒子相處擁抱,並錄下他天真快樂的聲音。五月二十日早晨,握別推入手術室的孩子後,我在忐忑難安中念起佛號,虔誠的祈求手術順利。手術房外的螢幕記錄著當天排定二十八刀,一鵬第一個進去,直到晚上十一點,守候的家屬卻只剩下我們夫妻,和如霜似雪的冷空氣。
突然,手術室的大門敞開,緊張的護士叫我即刻去買血,當我從幾公里外帶著血漿回到醫院,剛好看到一鵬在被推出來的病床上拚命掙扎,隨後在不遠處的走廊,揮舞的雙手放下了,因為無法止住的血壓迫腦幹導致全身癱瘓,手術宣告失敗。熬歷痛徹心扉十四天後的六月二日,我們決定送這個天資聰穎的孩子回家,讓他長眠在我們的懷裡。
在這場巨大的失去中,我曾經吶喊命運的不公,曾經悲傷得難以自持,雖然四處尋找答案,卻不得其解;直到接觸了佛法,了解因緣業力和輪迴苦洌,才合理的解釋了我的遭遇。
大兒子與我有八年好因緣,以當頭棒喝的方式來敲醒執迷不悟的我,開啟了我有佛法為伴的人生,對他的來去,我才能由埋怨變感恩。
佛法提到,娑婆世界是個不完美的人間,人人都是不完美的眾生,只有承認、接受、面對,處理人生的不完美,才能重啟新生。
兒子已然遠逸三十年,他像天上的星芒,至今仍為我照亮佛道上的腳步,我相信,他仍在我每一個前進的腳印裡,無有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