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陌生的臉孔,來來往往地穿梭而過,能記住的,甚至停下來說幾句話的寥寥無幾。正因為這寥寥無幾,反而讓人印象深刻。這般的不期而遇最是留不住,但顧盼之間總有輕風流轉。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世間陌生的臉孔,來來往往地穿梭而過,能記住的,甚至停下來說幾句話的寥寥無幾。正因為這寥寥無幾,反而讓人印象深刻。這般的不期而遇最是留不住,但顧盼之間總有輕風流轉。
記得第一次去京都,那時還沒有智慧型手機。我走出車站分不清四方,過了馬路,拿著旅館的地圖問路人。那是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女孩,短髮圓臉,臉頰上有雀斑。她仔細看了地圖,身體轉了個方向,面朝遠處,又再次確認方位,似乎猶疑幾秒,然後用英文跟我說:「我帶妳去吧!」
她帶著我穿街越巷,並走過一段蜿蜒小徑,我才知道她的考量,大概覺得這一段路她不好講,我也不好找。抵達旅館後,她看著我走進門才離開。她是我在京都遇見的第一個人,這樣一個人,也成了我對京都的第一個印象。
後來在杭州,也遇見一個與京都那女孩一樣溫和,一樣心細的人。
她很年輕,二十歲左右,穿了件白色棉T,身形纖瘦,面容清秀,戴副眼鏡。我們同在西湖邊的北山路上車,當時車上擁擠,已無空位,就站在靠近後門的地方。
沿途有點塞車,車子時走時停。而路經的每一站,上車的人多,下車的人少,我們被擠到了一起。
這是往城裡的公車,車子離開西湖轉進市區時,到了某站有好多人準備下車。先是我面前的位置空了出來,當時我琢磨著要不要讓她坐,畢竟我再幾站就到目的地,而她也站很久了。腦裡正想著這事,還未付諸行動,她面前的位置也空了出來。她朝我看一眼,微笑著用眼神示意,那眼神很溫和,沒說出來的話是:「妳坐那個位置,我坐這個。」僅僅是一眨眼的瞬間,我們互相笑著點頭,都入了座。
我一直記得這件事,欣喜於這種不需言傳的心照不宣,還有那女孩充滿善意的眼神。
而在遇見那年輕女孩隔一日,我在一家茶館避雨,正好雨停了,太陽從雲裡露出一點金邊,這時有一個穿著深藍色刺繡裙子的小女生雀躍地跑了出去,用童稚的娃娃音說著:「太陽出來了。」話音未落,就在街邊空地上跳起舞來,自在且優雅。我隔著窗戶靜靜地看著她,不覺中笑了起來。她的快樂,單純而飽滿。
再往西北走去,同樣也是不期而遇的一面之緣。在西安回坊,鐘樓地鐵站附近有一家銀飾店,店門口一個大約二十多歲的小哥面朝大街坐在工作檯前正打磨著銀飾,五官端正長得挺帥的。我看見他旁邊的柱子上,掛著一只白色壓克力版,板上用紅色電腦字體寫著:「拍照請開美顏,我只想安靜地當一個美男子。」我覺得白板上的句子很有趣,不禁莞爾,一面拿出手機對著那段文字拍照。那時街上的人不多,打銀的小哥大概看見我在拍照,咧著嘴直衝著我笑,我見他笑,也對著他笑。但當時我們笑裡的內容是不一樣的,他笑是以為我在拍他,而我笑是因為我沒有在拍他。我們沒有說一句話,但我喜歡他的笑容,明明燦燦的,很乾淨很開朗。
而在西安城外的小農村,遇見一對老夫婦。老大爺坐在矮凳上,面前地上擺了一些柿子,老太太坐在較遠處的田邊烤火。
我見那柿子紅橙橙的,看起來很新鮮,彷彿剛從樹上摘下,於是蹲下來問了價錢,挑了幾顆,遞給大爺秤重。他用的是早期的那種秤桿,說:「還不到一斤,妳再多挑幾個吧。」其實我在當地就一個人,拿多了也吃不完。本想直接付他三塊錢,但他不肯,堅持我再多拿幾顆。老太太見狀,也走過來幫腔。
我拗不過他們,又多挑了兩三個,那時老先生指著秤上的刻度,也不管我看不看得懂,笑著說:「超過一斤了,還是算妳三塊錢。」
接過柿子時感念於他們待我的熱情,雖然我心裡也隱隱有占人便宜的心虛。
這些人在此生與我都是第一次相遇,可能也是最後一次。遇見時雖然只是細碎短暫的瞬間,但他們心念單一的和善,讓人彷彿從田野花間走過,有盈香拂面的喜悅。我也在他們的身影中,看見如常直心地活著,可以活出這般山溫水暖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