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廣
二樓沒窗簾,只要打開窗,外頭的人就能看見我的動靜。於是妻子在庭院種了一株百香果,讓枝葉蔓延到二樓,開展成「百葉窗」。
沒多久,就有綠繡眼來築巢。那兩隻顯然是夫妻,奇妙的是,一隻啣著草飛來時,另一隻就飛走。我喜歡看牠們編織鳥巢。我觀察在鳥巢裡也是一樣,兩隻綠繡眼幾乎從來不在一起。經常窩在巢裡的,我判斷是母鳥,可能在孵蛋。有一次我趁牠們都不在,偷偷窺視,果然看到一顆斑斕的鳥蛋。
有一回,一隻斑鳩飛過來,似乎想侵門踏戶,母鳥立刻從巢中飛起,對著斑鳩吱吱叫著。我莫名想起「鳩佔鵲巢」的典故,趕緊拿起樹枝,幫忙驅趕斑鳩。後來,斑鳩來過幾回,都沒得逞,也就不復出現。
又過沒多久,小鳥孵出來。兩隻綠繡眼親鳥輪流啣物餵食,每一次只要其中一隻鳥飛近,小鳥就立刻從巢裡探出頭,嘴巴張得好大,那模樣真是可愛!又過了幾個禮拜,小鳥開始學飛。剛開始,顯得有點畏怯,漸漸愈飛愈好,終於可以自己單飛。自從小鳥會飛,牠們就很少再回到鳥巢。
這時發生了一件奇異的事。妻子手植的百香果,葉子已像巴掌那麼大,我想它應該很快會開花、結果;想不到沒多久,藤子開始乾枯,葉子也一片片萎黃。我突然浮起一個荒謬的想法:因為綠繡眼離開,百香果也失去開花、結果的心情,因而枯萎了?我當然知道,那不大可能。但是百香果萎謝的速度,還是快得讓我吃驚。
我注意到,本來掛在枝葉間的小小鳥巢,竟也開始傾斜、散開。沒多久,鳥巢就失去了原有的樣貌與光澤。因為怕蚊蟲孳生,我只好將鳥巢連同枯葉、藤蔓一起摘除,我的百葉窗就這樣走入了時光的夾縫。相聚的因緣竟然如此短暫!
就這樣了。把百香果枝葉清理乾淨之後,有時下午光照太強,窗玻璃會發出刺眼光影,讓我我誤以為綠繡眼又飛回來了,誤以為百香果正在結出圓圓的果實。但我也明白人世的無常,壞掉的鳥巢,永遠無法回復原先的面貌;一如飛出去的小鳥,不會再縮回那斑斕的夢境。
最近疫情變得危急,出門的機會少之又少,所有的文學聚會與演講也都暫時取消了。有一天,我在整理電腦的文稿時,忽然聽見了熟悉的叫聲。我起先以為是錯覺,側頭一看,卻看見三隻綠繡眼停落在窗外的鐵欄杆上。牠們朝著我叫了幾聲(是我的錯覺嗎),在窗外盤旋一圈,又飛走了。
那清脆的叫聲與漂亮的姿影,慢慢與意象相應,最終連同壞掉的鳥巢與百香果,一起保存在我一首詩的檔案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