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周末清晨，應孩子之邀，一起去攀岩。

我們從住家出發，捨棄公車和捷運，一路翻山越嶺，快步健行，約莫一個半小時抵達現場。

這處陡峭山壁位於城市邊角，位置隱密，知悉者不多。前些年有人意外失手，造成傷亡，政府意欲封閉。後來經諸多山友抗議後，轉而維持原貌。只是日後多了醒目的警告標語，提醒沒有經驗和未帶妥裝備者，切勿隨便冒險。

我嚮往此地多時，原本即想約孩子體驗。怎料他最近也從山友那兒得知。昨天心有靈犀，遂能同行。孩子就讀小學時，我們常一起接近山林，但他會逐漸喜愛，應該是日後慢慢培養，受到同儕師生的影響。

出發前，他早就存取路線地圖，比我準備得更為周延。我們平常在家，難免因上下班來去忙碌，難得有空閒聊。山路並肩或前後行時，反而有諸多餘裕，暢談生活樂趣和未來工作。

一路春暖花開，我順手介紹有趣的草木和鳥類，他也樂於聆聽。孩提時，他跟我上山，多半在玩耍，對這類知識的陶冶較無興致。現在會認真拍攝，一路對照物種名字。在淺山健行，多識物種之名，自可增添山野情趣。又或許，接觸這樣的自然知識，也是攀岩之必要。

從海拔三百公尺的稜線，翻抵山壁後，我們直接從4號岩場垂降。山形雖陡峭，但有扶繩和階梯，小心緩下，自可輕鬆完成。落地後，周遭是隱密森林，有一條狹小的泥土山徑切人山腹，研判是通往其他岩場的路線。

循其徑，果然抵達3號岩場。攀登前，我先戴上麻布手套。孩子因為常玩抱石，手勁力道夠，便直接抓繩而上。只見他輕鬆上行，一邊告知哪裡有青苔比較溼滑，要我注意。

抱石多在室內，安全設施較周延。運動者專心於路線的選擇，確切捉取每一顆石頭，再利用腳趾和手指力量，搭配身子的大膽移動，常帶出精采的韻律和美感。

攀岩多半在野外，地理環境複雜，加上天候因素，常難以掌握每回出現的狀況，危險彷彿到處存在。最重要的，抱石可允許失敗，攀岩絕不容許犯任何一絲錯。

孩子迅快上抵山上稜線後，回頭等我。我的經驗不足，加上人老吃重，只能小心翼翼地謹慎往上。

二三層樓高，七八十度的陡峭山勢，不急不徐往上爬還算好。山壁上，有前人鑿妥的凹洞，或牢固的鐵環，可以緊抓扣或踩踏。旁邊也常有粗大的繩索或樹根輔助。我絕不讓自己空手，雙腳也隨時踩在穩當處。身子則維持三點不動，站隱一處才敢再往上移動。

我深知，一個不小心失手滑落，都是致命的危險。有時不免害怕，每一步便比平常用力許多。感覺花了不少體力和時間，才上抵稜線。力氣也在結束時，彷彿放盡。

一些山友經過稜線步道，看到我們從山壁攀爬上來，大感吃驚。畢竟前幾日才下過雨，還有點溼滑，再者3號算是相當危險的一處。有識徒老馬者不免提醒，最危險的是2號岩場，降落的坡度形成垂直之勢，而且有五六層樓高。他們也好心警告，絕不要從那兒下降，甚至連攀爬上來都要小心。

我們謝謝大家的好言相勸，抵達2號岩場探頭觀察，3號果真難以和它相比。2號順著山壁呈九十度下去，深不見底，只見底部盡是蔥蘢的綠色林冠。我看得腳底發涼，心裡早就打退堂鼓。再者，也不知是否有足夠垂降的繩索，質地是否允當，會不會中途即消失。

孩子想從2號直降下去，但不放心我，建議我從1號下去為宜。他信心十足，我也不便阻止，只好站在山頭俯瞰。只見他矯健地捉住繩索，逐一踩踏下去。一邊靠妥山壁時，順手取出手機輕鬆自如地拍照。可山壁真深不見底，因而有一二回，看到他垂降時，下方竟是空無一物的情景。

我雖有點擔心，但他人都已在半途。只能懸掛著一顆心，緊盯著。最後看著他逐漸消失於山壁下方，才從稜線拔腿，快步走往1號岩場。抵達後，急切下降。此處跟4號類似，或比較陡一些，我小心踩踏，花了些時間，下抵山腳。

孩子已在山路那頭等我。我還未提問，他已從抱石角度分析，2號對於經常登山或有在攀岩的人來說，難度不算高。但若有山友想嘗試，委實不要獨行。有人陪伴較為合宜，畢竟有一定危險度。

我喜歡這樣的審慎看法。繼續沿1號下行，山路旁石塊刻有佛像相關石雕和圖案。下抵市區才發現，離家遠了。早知道應該再次翻山，趕回家用餐。下回再攀岩，我們應該會如此嘗試。

孩子長大了，我或漸老，但我們擁有了共同喜愛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