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人穿襪,都是歐美傳來的形式,直不隆咚、或十趾根根裹住地套上去,美觀、好看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而因其質料是絲、是布,所以字從「衣」旁。
古人穿韈,分做前、後兩截,往腳趾、後跟一套,在腳腰處有繩繫縛,它是護足的,脫了鞋子、依然可以健步如飛,但繫繩容易鬆散掉,得經常注意綁牢不可。
它的質料是用軟皮做的,所以字從「革」、或從「韋」,因此又稱做「角 」;到了魏文帝曹丕的妃子吳氏,才自出巧思,用裁縫的,或用布、或用綾,用綾的便叫做「羅襪」,但還是有繫帶的。
我們穿襪子的習慣,據宋朝人高承寫的《事物紀原》的說法是起於商代,距今則三千多年矣,真是悠悠其長了!
韈帶鬆了,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嗎?實在是小事一樁!但是,有人因之得福,有人因之惹禍。
有一天,漢朝廷尉(相當現在高等法院院長)張釋之參加朝會,文武百官排班站立一堂。有一隱士王老先生也奉召參與了這一次的朝會,卻發現了自己的←帶鬆了;他看看眾人,指著張釋之說:「我的鞋帶鬆了,你幫我綁好!」
張釋之二話不說,趨前蹲身,幫他牢牢地結好鞋帶。
事後,有人罵王老先生,說:「你老糊塗了嗎?怎能在大庭廣眾中羞辱廷尉嘛!」
老先生說:「你們搞錯了,我恰恰是在提高他的聲望呢!誰不知道張廷尉是當今朝廷的重臣,我讓他綁鞋帶,他能低聲下氣、毫無怨色地結帶;眾人一定欽佩他的好修養,一定罵我老番顛。我這不是成就了他的名望了嗎?怎麼是羞辱他呢?」
張釋之名傳至今,又豈止有漢一代而已!(《漢書》卷五十〈張釋之傳〉)
另一個,也是漢朝的故事。《資治通鑑》卷三十二記載漢成帝因為趙昭儀寵妒後宮,弄得沒了後嗣;當時和他最親的,就只有中山王興(皇上最小的弟弟)和定陶王欣(皇上之弟定陶共王康的兒子)兩人而已,只好在其中選一為嗣。
元延四年(西元前九年)正月,便下令兩人入朝覲見。是時,中山王只帶來一個隨從太傅,定陶王卻帶著太傅、相、中尉一起入朝。皇帝覺得奇怪,便問:「為什麼這樣?」
定陶王說:「朝廷的規制,諸侯王朝覲,得帶領他屬地二千石以上的官員隨從入朝。今太傅、相、中尉都是二千石的官階,所以全讓他們入覲。」
皇帝心裡便有個譜兒了,接著又考他誦《詩》,定陶王不但能倒背如流,而且能通習其義。
接著問中山王:「為什麼只讓太傅跟著?是什麼規制嗎?」中山王不能答;叫他背誦《尚書》,又背得顛三倒四地。及至皇帝賜宴,中山王居然在皇上的御前結結實實地吃了個飽才離席;接著,當他走下階陛的時候,韈子的繫繩鬆散了,也不知道。
這幾件小事加在一起,皇上便認定中山王不是可以倚重的,當然就屬意定陶王了。再加上定陶王的祖母傅太后隨王來朝,私底下賄賂了趙皇后、昭儀及驃騎將軍王根;她們便經常在皇上跟前說定陶王的好話,敲釘轉腳之餘,嗣位便這樣決定了!其時,定陶王才十七歲而已。(此事《漢書》卷十一〈哀帝紀〉也載。)
韈帶的鬆緊,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是禍是福?竟然是這樣的不同。
《皇王大紀》寫周‧文王討伐崇國,他指揮大軍,到了鳳凰之墟的時候,居然韈帶鬆了。他蹲身低頭,自己把它綁好。
姜太公當時在旁,便問說:「你是全軍的指揮官,幹嘛自己綁韈帶?」
周文王說:「你沒看到我左右不是泰顛、南宮適,就是散宜生、閎夭等一干人,他們是我的師友呀!我怎能讓他們做這下人的事體呢?」
明朝的程敏政在他的《篁墩文集》裡,讚嘆說:「有崇不道干天誅,西伯杖鉞登戎車,夜發渭水濱,曉至岐山隅,朱絲履結忽自解,玉帳彳亍難為趨,左顧顛適右閎散,冠韈濟濟非庸奴,低頭自結雙帶子,大聖自與常人殊,嗚呼,大聖自與常人殊,溺冠騎項將何如?」(卷六十〈結襪子〉詞)
絕頂聰明的大聖人,當然不同於凡人;至於拿讀書人的帽子當尿壺、動不動騎在人家脖子上的劉邦,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韈帶的鬆緊,小事一樁;但是,成就所及,判然不同。能不謹慎將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