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讓法師

每當享受十方信施檀那的無求供養時，慚愧自己德行全缺……〈佛光四句偈〉中的「慚愧感恩大願心」，是我就讀佛學院搭衣過堂的心得。

未入山門前，我嘗過無數山珍海味，但總覺得少了一味，直到跨入佛學院，才找到這一味。

禪和子問趙州禪師修行法要，禪師答道：「吃飯！睡覺！」

進入佛學院後，搭衣過堂，才發現吃現成飯如同馴獸，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

過往，我習慣隨性用餐，搭上皂黑厚重又密不透風的海青縵衣，簡直比穿上素色的西裝還難過；此外，眼睛還要隨時觀察縵衣是否凌亂，往往一頓齋飯下來，全身就像洗完三溫暖般汗流不止。

過堂時，不僅身要正襟危坐，左手要如龍含珠拿著碗，右手要像鳳點頭般使用筷子，嘴巴要禁語，就連飯碗、湯碗、菜盤擺放的位置都有一絲不茍的要求。其中最難跨越的坎莫過於「食存五觀」：

計功多少，量彼來處；

忖己德行，全缺應供；

防心離過，不生瞋愛；

正事良藥，為療形枯；

為成佛道，應受此食。

每回進齋堂後，我用眼睛打量今天的菜色，用鼻子嗅聞齋堂的菜香，滿肚皮飢腸轆轆，全舌頭垂涎欲滴，心隨著五根七上八下、東奔西逐，早就將「食存五觀」忘得一乾二淨。

當大眾唱完心香一瓣的〈供養咒〉後，我忙得不亦樂乎。飯菜合口味時，心裡歡喜樂，彷彿身處天界，思食得食；一旦飯菜不對味，心裡就悵然若失，彷彿身處炙熱的餓鬼道，滿盤食物難以下嚥。一頓飯結束，心念就陷入貪瞋痴上，難怪老師常說：「過堂正是檢驗心地工夫的最佳時機。」

佛學院不成文的規定是：不能退飯菜。記得有一回過堂，飯桌上擺著一顆顆超級碩大的綠芭樂，引起學長們個個心緒騷動，彷彿千斤巨石直下羊腸徑，我終於體會到信施難消的道理。還好，行堂的學長們和行堂頭情商，換了小而美的水果。回到學院後，大家都為躲過這頓豐盛的芭樂餐而鬆了一口氣。

搭衣過堂是一種修行，齋堂是大轉法輪的法堂，每個修道人順應當時的因緣，全盤接受了各種酸甜苦辣的口味。

那件海青縵衣、袈裟就是柔和忍辱衣；修道人以肅穆的態度，接受信施檀那一點一滴血汗錢的供養，每一粒白米背後，都有大如須彌山的因緣起承流轉，應供的修道人一似趺坐在如來座上。

樂做地球人

用餐前虔誠祈唱〈供養咒〉，其中提到「若飯食時，當願眾生，禪悅為食，法喜充滿」，正是法會中的祈願；用完餐後，〈結齋偈〉唱到「飯食已訖，當願眾生，所作皆辦，具諸佛法」，就是將用齋的功德回向十方的信施檀那。這樣解讀搭衣過堂，不就是一場法會？信施檀那以三德六味的食物供養修道人，修道人以慈心悲願回向眾生，雲居樓齋堂就是諸上善人聚會的「選佛場」。

還記得師父上人曾對我說過：「慧讓，依你的學經歷在外面可以衣食豐足，來到僧團卻只能粗茶淡飯，著實讓你委屈。」我不假思索回答：「師父，我來到佛光山，一點都不委屈，這是個大富大貴之家。因為常住的因緣，讓弟子在五大洲都有為眾服務的因緣，能效法師父上人做個『地球人』。」

每當享受十方信施檀那的無求供養時，慚愧自己德行全缺，卻因佛陀、常住、師父上人的慈心悲願，讓我能在佛學院安身立命、專心辦道，還有大寮（廚房）以及行堂人員，提供上品的天廚妙味，讓我能在佛道上繼續借假修真，這一切能不深深感恩嗎？不就因為佛學院的方便施設，才讓我們這群迷途知返的遊子有了行解並重、福慧共修的這畝良田。

〈佛光四句偈〉中的「慚愧感恩大願心」，是我就讀佛學院搭衣過堂的心得。雖然離「老僧一炷香，能消萬劫糧」的灑脫自在境界還很遙遠，但至少可以「放寬肚皮吃素菜，立定腳跟做好人」，宛如閒雲野鶴，沒有閒事掛心頭，反而更能品味用餐的樂趣和咀嚼菜根的香甜。

原來，安心吃飯是寧靜致遠的幸福，但願眾生都能嘗到這一味。

（摘自《我在佛學院的日子》，香海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