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須文蔚

李明慈在中山女高教國文多年，一直思考如何可以更促進同學的思辨能力，特別是如何可以把抽象的觀念：責任感、承擔或自由，轉化為具象與可以描述的對象。就在一次到挪威奧斯陸的自助旅行時，一個「毛根」的遊戲，觸動了她的創意。

二○一四年暑假來到北歐，李明慈造訪諾貝爾和平中心（The Nobel Peace Center），本想多認識諾貝爾和平獎的淵源及歷屆得獎人，無意間走進了一個充滿手工藝品的展間，展示了遊客以「毛根」摺成的手作創意。和平中心在此以「自由」為題，希望不同國家、種族、膚色的遊客能反照內心，摺出表達「自由」理念的手作，完成後寫下創作的理念及內涵，館方擇優展示了繽紛多元的各色作品。

李明慈一一審視以細鐵絲與毛茸茸的毛根講述的「自由」，有蝴蝶或星星造型，講述飛行與光明的嚮往，也有蝸牛和青蛙的形象，似乎象徵著在泥淖中匍匐爭脫的困境。李明慈發現，自由是如此抽象與不易解說的觀念，然而透過聯想與遊戲的具體展示，把每個人不同的體會都呈現出來了。她彎曲手中的毛根，摺出一個竹蜻蜓，期待雙手猛力旋轉後就能展開雙翅，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當時困擾著李明慈的還有一個社會現象，台灣瀰漫著一股追求「小確幸」的風潮，願意投身社會公益者少，討論美食美景者眾，當討論大環境要如何改變時？指責政府的聲量不小，但願意一起承擔的聲音渺不可聞。正好她準備講解〈岳陽樓記〉，並且參與台北市跨校共同備課計畫，開放教室讓其他老師公開觀課，那麼究竟要如何呈現這篇鏗鏘有力的文章？她尋思著。

李明慈再次細讀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深入作者憂跟樂的思想，發現其中重要的關鍵詞就是「承擔」，於是她希望連結課文，帶動學生思索個人承擔與生命提升的方法。十分湊巧的是，與她共同備課的朋友傳來幾篇文章：張系國提出相當尖銳的批判──台灣人最愛的小確幸，根本是最自私的想法；相反的，也有文章談新創事業，提及小確幸的願望是台灣的競爭優勢。於是她找到非常貼近現實的主軸，讓同學在課文之外先看這兩篇文章，讀後討論：「何以知識分子要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透過一系列的辯論，思索「承擔」實際的意涵為何？好處與缺點？實現承擔的方法與建議？實現承擔的情感回饋？以及這篇古文在現代的意涵與實現的可能？

不僅限於書面與口頭的討論，李明慈希望能展現文學作品的核心意象，讓文章核心的思考能轉化出詩的意象，既然「承擔」是重要的意念，雖然相當抽象，但就如同她在諾貝爾和平中心所見，一旦能摺出具體的象徵物，便會展現出眾聲喧譁的效應。於是在第一天的討論後，下課前老師交代了一個功課：「請同學回家思考一下『承擔』的各個面向」；第二天接續討論前，老師拿出「毛根」，讓同學一起玩手工藝，主題就是「承擔」。滿讓李明慈意外的是，學生手作完成度高且快，大概十五鐘就完成自己的創作，再花三十五分鐘寫作與陳述概念，讓不同程度的學生有各自表達學習成果的機會，也符合差異化教學的趨勢。

劉力萌同學說，從毛根的本質來看，毛根能屈能伸，代表著承擔者應有的特質，如同孟子所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於是，她將毛根摺成一個類似凹巢的形狀，代表了承擔者的胸襟，要能充填眾人的煩惱與需求於其中，當然責任、壓力與痛苦也必然隨之而來，於是她在凹槽下放置了環狀的底座，可以立穩，代表承擔者必須站穩腳步，方能接受種種挑戰。

郭貞儀則打了個領結，她從父親的角色出發，遙想兒時，興沖沖的打開父親的衣櫃，套上那深色西裝，抓起領帶，卻不懂領帶的繫法。但在成長的過程中，小小的身形漸漸成熟，單薄的雙肩準備好，發現自己要先負起責任，懂得穿上制服、繫上領結、綁好鞋帶，自己前進。因此領結是成熟的象徵，也在家人間串上了無形的結，不會輕易拆開。

游謹瑜則摺出一個紫色的圓圈，連結著一個藍色的階梯，如何通過重重困難，步向完滿，是她思索的結果。在作文中她提出具有歷史縱深的想像，畢竟承擔有時候是繼承他人的重責大任，有時候是開創未來，都需要寬大的肩膀，或大肚容忍，或是圓融的性格，而無論是十八世紀的自由主義者，或現在的民主提倡者，都要努力連結大眾，擔起自己跟眾人的重擔，所以她看重的是「連結」的困難。

經過同學的闡述與討論，讓「承擔」有了更多不同的面向與深度，讓學生理解：如果青年都不願意承擔公共事務，台灣有可能陷入危機中。而因為承擔，連結了眾人的苦難，可能會受到批評誤解，更有可能在心神上有巨大壓力，因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胸懷，就成為領導者必要的修鍊。

李明慈覺得同學能透過手作，把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召喚出來，在十七、八歲的時候，就能夠出入家庭與社會責任，討論知識分子社會實踐的細節，也能從現實的生活環境裡頭，看到公眾人物改善群己關係的困難，進一步分析出領導者的心理的素質，確實帶出更多深刻的思辨歷程。

當整個課程快要結束前，李明慈還提出了《社企力》一書的閱讀心得，和同學分享社會企業的貢獻，讓同學思索大環境的改變究竟要仰賴商業、政府或是其他的力量？比如在各國社會企業的發展中，為了讓街友自立，英國的社企訓練他們能夠導覽，為自己帶來營收；或如來自台灣的哈佛畢業生喬琬珊成立時尚織品公司Shokay，收購西藏犛牛絨，生產具有時尚與設計感的紡織品，創造價值，協助改善西藏遊牧民族的生計。反覆講述新例證之下，小確幸未必不好，也有可能說明了年輕人認真過活，有獨特品味，和〈岳陽樓記〉的精神相當貼近。

李明慈生動有趣的國文思辨教學，閱讀的材料是古典的，寫作前的思考則是遊戲的，同學在詮釋與論證上則是碰觸到非常多新鮮的、新穎的、當代的問題，包含了公眾人物怎麼做決策？又該怎樣容忍與負責？以及所接受的屈辱與誤解有哪些？當代人又該如何從商業、政治或社會企業中挑起世人的悲喜？在這個普遍追求小確幸的時代裡頭，李明慈的課程設計讓我們看到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在新時代裡誕生與崛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