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春暖後新冠病毒仍然肆虐，成為世人不得不面對的災難。假日被迫待在家中，鎮日面對案前魚缸，這才發現缸裡最大那隻藍鑽七彩頭重尾輕倒立著游行。往昔雍容如今狼狽，其他的魚有的氣色還好，有的顏色暗沉，光彩鱗片浮現黑褐，不明的病毒正在擴散。眼看一隻隻健壯的魚速被侵蝕，渾圓身軀處處傷痕，讓人不禁憂心。

電視不斷播報最新疫情，確診人數持續增加，口罩成了護身符，有人搶奪有人奉獻，善惡人性清楚顯露。無形護網到處張開，生活被壓抑束縛。

水流啵啵，氣泡自頂上打進水裡隨即奔竄水面。女王異形仍孤僻黏貼角落，藍鑽傾斜著身子，兩鰭拚命滑動，時傾左邊時偏向右，正常游兩下又歪倒著……

疫情隔著洲際竄燒，死亡人數不斷攀升，屍體、棺木、生離死別，淚水匯成歷史洪流。翻開卡繆的《鼠疫》，書頁裡外的疫情相呼應，憤怒恐慌與得救……不明瘟疫擾亂世局，人類記憶裡的疫病跟著累加突變。身處特殊際遇，心境跟著起伏不定。書頁往下翻，試圖自前人書寫找尋歷史軌跡，思考人於災病下的反應──

「瘟神的黑影壟罩一切，個人命運已不存在，有的只是集體的遭遇，每一天都可能是自己的末日……」

月曆又撕去一張，天空土地更換了氣味與顏色，假期延長的確幸心理被嚴峻疫情輾壓成無奈，無罪卻被禁足，與牆壁、沙發進行無聊對話。深淵與峰頂皆見不著，想過回往常生活竟成奢望。而日子總要過下去，白天投入工作，晚上回家仔細了解疫情，社區有時沉寂有時喧鬧，隔著兩道門窗，人聲如浸水般模糊。掀開窗簾看向外頭，有些屋內有燈光有些則無，夜如大海，一艘艘船屋間隔著距離。

缸裡的魚相互啄咬或彼此擠靠，體質孱弱那紙片魚首先罹難，身體卡在過濾器馬達底下，如枯葉夾在溝中。

假日中庭一早便傳來腳步聲，有鄰居趁著人少出門，到了下午，不甘寂寞的那住戶終究還是呼朋引伴到家裡。卡拉OK音響自牆內掙出，社區因此熱鬧了起來。往昔厭惡的噪音，今卻讓人有日子如常的安心感覺。

陽光調轉斜入角度，中庭花木正當扶疏。數月前無人預料世界會變成這般景象，即便不得病也無法置身事外！藍鑽沉浮水中觸著缸底便又上漂，隔著水流與空氣，人魚一同被禁錮。

對面婦人霸著麥克風呻吟整天，連續幾個周末俱皆如此。無神的廟會，祝禱各自進行著。每天等候防疫中心公布確診人數，引領盼望陰霾早日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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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下隻罹難的魚？藍鑽持續漂浮，尖嘴一張一合，其他魚神色詭譎。

買來藥劑撒進缸裡，水即刻呈現墨綠深海景觀，幽光穿不透，平日潛底的一眉道人浮到上層，自嘴延伸至肚腹的亮紅黑線寫畫著紛亂信息。豹紋甜甜圈的邊鰭愈來愈鋒利，可愛渾圓變成魔鬼身形，移行的一隻、兩隻……病毒正在滋長，破壞持續進行著。

心思於現實及想像中穿進穿出，綠色藥水一次次溶出又被稀釋。病毒仍留水中，這缸魚下場將如何？大紅妃仍然悠游、小紅成長緩慢、豹紋持續變醜、血紅地圖背上出現斑點。

藍鑽是面移動的牆，之前堅實的身軀如今晦暗，鑑照出其他魚的未來。

疫情自海外撲來，民眾開始囤積物資，為繼續存活做足準備，口罩、消毒水、罐頭與食糧……類似情節於世界各地改換不同語言版本，有的瘋狂誇張、有的認命保守。

「傍晚是最難受的……重新置身鼠疫的囹圄當中，完全聽憑瘟神擺布……人為何會遭此劫難？」書頁繼續後翻，沉重心情未獲緩解！

濾水器攪動混濁水流，夕陽自中庭踅進屋裡，再經玻璃缸折射散放光亮。走漏的光影似乎含帶著詛咒，魚一隻隻跟著罹病！血紅地圖身上的凹洞一分分外擴，神靈的諭示逐步揭曉。魚身自邊緣撕裂開來，鰭如刀鋸光如電，已罹病的、將染疾的，倉皇逃至玻璃壁前即被擋住。

「在鼠疫的汪洋大海中沒有可供我們避難的島嶼……一股猜疑氣氛從灰色而透亮的天空中壓下來………宗教與醫學皆為人類得救而工作……」

隱憂潛入書中，恐懼圍牆繼續堆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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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漫長，中庭罕有人出來走動，人相互存依又彼此防範。

對面傳來青少年對家長咆哮：「我要跟同學出去……」，家長斥喝說：「不行！」激烈對話演成甩門聲響，大鍋持續煮沸，眾人皆在一鍋內。

藍鑽被撈起來安樂死，唉！人有時扮演上帝，頂上卻有命運主宰正操控著我們！惡在生衍，之前生命力最強那隻豹紋無故衝撞玻璃，光折射，水域出現死角，其它的魚有的看似無恙，有的食欲不好或相互攻擊。

過幾天一道眉人也翻肚，瞧牠抖動身軀，似枚失準魚雷於水中載沉載浮，掙扎著想再多吃一口飼料多游一會兒，橘黑條紋逐漸晦暗。生命以陣痛起始，亦常在劇痛後結束。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第九隻魚腐葉般被撈起，生命計時器繼續倒數……

自廚房透過魚缸看往客廳，似見命運之神乘坐斜陽步入中庭，手持刀戟槍矛鏘鏘衝撞著鐵欄……

「在這不幸透頂的時期，或許我們應去愛我們不能理解的東西……」卡繆化身醫師與災病搏鬥，鼠疫於歡喜的解禁煙火中告一段落。

闔上書本望向窗外，天色仍然灰濛，讓人不禁想問──眼前的災難何時將會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