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永懺

母親於三月十三日在所有家人的念佛聲中，平靜安然地離我們而去。

母親一生熱心助人、排紛解難，身任玉光里十二鄰鄰長之職二十多年。

猶記得，十六年前，正是母親七十三歲那年，因為十二指腸潰瘍的舊疾復發，讓她再度入院就醫急診，病房短缺的狀況下，醫院就把病床先暫置在急診室的走廊，當天晚上陪著母親在走廊度過一晚，藉此機會和母親聊了很多生命的種種，特別為她說明人的生老病死是必然的現象等等。當一個人在無助病苦中，似乎更能體會無常苦空的真實性，只看到她無比專注地聽著，也頻頻點頭，最後自己喃喃地說「你的父親六十三歲就走了，我今年已經七十三歲了」。

經過醫師診斷後，決定立即開刀，歷經了五個多小時，作了一小段繞道手術，讓腸胃暢通後，主治醫師很凝重地告訴家人，老人家的狀況很棘手，十二指腸潰瘍的部位長了一個很大的瘤，已經逼迫到肝門，無法切除。母親的壽命，可能只有三個月至半年的時間，希望我們多多陪伴她，讓母親安心快樂地度過這幾個月。經過家人祕密討論，決定保留病情，不讓母親知道她的病況，以免她多想了。

出院後，她讓大弟為她買了一個拜墊，每天清晨四點起床，禮拜阿彌陀佛六十六拜、觀音菩薩六十六拜，繼續坐著念阿彌陀佛、觀音菩薩的聖號，直到六點才用早餐，如此精進地用功維持有十年之久，把拜墊都拜出了兩個深深的凹洞。

就在鄰長卸任後的第三年，母親開始有退化的現象，常常認不得子女的排行，往往也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母親會像小朋友般，靦腆的樣子更是有趣。奇妙的是，原本和媳婦之間二十多年的緊繃現象，竟然不知不覺當中完全破冰，還不斷問起媳婦有沒有吃飯、累不累，全家頓時和樂融融、歡笑連連。

通常，老人的失憶，會情緒不安，甚至為家人惹出很多的麻煩。奇妙的是，母親卻大大轉變為一個溫順的人，安安靜靜地老化，讓照顧她的每一個人，都很輕鬆照顧。偶而，有不順她意的時侯，只看她瞪大眼睛，一副漠然的表情，就可以明白尚未符合她的心意。經過一番溝通商量，最後她會冒出「好啦！」二個字，接著迎來兒孫們如雷掌聲，兒孫們都為她歡呼，同時逗她開心，看著她老人家那滿面笑容、合不攏嘴的樣子，至今都是我們最為懷念的慈愛容顏。

母親一生最感遺憾的是，沒能上學讀書、受教育，她常常說：「如果我認識字，不知道有多好！」雖然沒讀書受教育，但卻很會算術，她比著手指頭並運用頭腦算一算，從來沒有算錯過。常常讓她的兒孫們封她為「精算」女王。

母親一生很節儉，自己都省吃儉用，很會持家。一塊錢往往被她當作一百元花用，她從來沒有穿過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是親友丟棄不要，而再轉送給她穿的衣服。六十年前，台灣社會普遍窮苦，就業機會極少。記得，我們小時候，父親一個人努力工作，要供給妻子兒女共七人的生活，是相當艱難困苦的。長年買米是用賒帳的，過年除夕才去商家還一部分帳款，但是都無法真正還清，如此一年一年的欠著。幸好商家慈悲，都還願意賣米給我們。至於配飯的蔬菜，絕對是買不起的，通常是來自於隔壁賣菜林阿伯，挑完後，要丟棄的菜葉，經由母親的巧手，再撿回來挑幾遍，挑出可以煮食給我們全家配飯的菜餚，偶而讓我們不必都是醬油拌飯度過一餐。

母親雖然生育五個兒女，卻擁有十多個孩子稱她為「阿母」，為了貼補家用，她為人洗衣服、挑水、帶小孩，大約有十二位帶大的小孩，都稱她為「阿母」。長大後常常帶禮物或卡片來探望母親，這是母親最感到欣慰的事。

尤其她聽到許多師兄弟，很親切地稱呼她為「懺媽媽」時，就更開心，常常向親友說「我有很多出家的孩子喔！」。

母親本來一直很不諒解滯留越南近二十年的父親，但是，有了佛法的開導，她盡釋前嫌承認父親的另一個家庭，讓父親得以回家團圓，又盡力幫父親找到工作，在父親臨終前臥床的三個月，不離不棄在醫院悉心照顧父親，直到父親安詳嚥下最後一口氣。感謝母親的寬宏大量，讓父親老有所歸，讓家庭得以完整融合。

母親做了二十多年鄰長，熱心服務，博得許許多多老老少少，稱呼她為「阿嬤鄰長」「阿祖鄰長」都讓她很開心！大家看她一頭均勻發亮的銀髮蒼蒼，散發光潔的臉龐，就自然而然對她肅然起敬，母親在排紛解難時，最常用的一句話，就是「你就看阿嬤的面子，好不好？」果然奏效，紛爭平息。

母親的熱忱、母親的堅忍、母親的樸實、母親的勇敢、母親的見義勇為……，都為子女們樹立了一個很好的典範，深深地以母親為榮，慶幸自己能作為她的兒女，是我們最大的福報。

母親的恩德浩瀚無邊，謹以此小小篇幅，作為對母親最深最深的敬意，恭祝她老人家在佛國淨土深造有成，早日倒駕慈航，有緣共沐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