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淑慧
戴著皇冠的球狀病毒對今年的高三生來說,是一枚渾身帶刺的圓形句號。它不僅把考生的生活戳得千瘡百孔,也讓尚未開始的寒假輔導全面停擺,更讓大考前的夜自習提早走入歷史。
校園慣例在晚上九點半打烊,有些讀書讀到忘了時間的高三生,就著手機微光在熄燈後的教室摸黑收拾書包,待他們還給校園一片靜謐,已將近十點了。那是病毒還沒出現之前的日常。
幾個月前的夜晚,偶爾待在人潮散盡的辦公室批閱作業,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直到結束晚讀來和我說再見的學生提醒我,該是收工的時刻了。有時會和學生散步到捷運站,聊著學業、生活瑣事,聽他們談談模考好壞,或者對未來的想望。覺得能這樣陪考生走一段,然後坐上各自的列車離去,是師生之間珍貴的情誼。
延遲兩周的開學,不過一個春節的分野,黑板上的倒數數字就從三位數消瘦成兩位數。原本總是喧騰的教室,因為半個班級的學生戴上口罩,瞬間安靜許多。我戴著口罩宣布防疫事項,隔著一片遮蔽物的字串更形無力,考生沒怎麼認真聽,我也沒什麼心思說。畢竟,更艱難的關卡橫在前頭,講台下的學生都在絞盡腦汁思索破關的辦法。
我望著他們口罩上方迷茫的眼神,竟有點不確定他們要對抗的究竟是五月的統測大魔王,還是眼下的病毒大反派?
曾經,我的生活節奏也被相同族裔的病毒打亂,在滯悶的春日無所適從。大學最後一年,那時還沒成為丈夫的戀人M在台北工作,他在電話那頭娓娓訴說SARS病毒對城市的肆虐,位於市中心的醫院突然拉起封鎖線,猝然成為城市裡隔絕的孤島,戴著口罩露出三分之一張臉的島民,在灰濛濛的玻璃窗張貼上「不要等死」的訴求,無助的島民陸續倒下,死亡氣息快速籠罩全院,沾附上未受病毒侵襲的絕望靈魂,以選擇自己畫上生命句點的方式殞落。
M要我暫時別到疫情嚴峻的台北,我原本提前半年畢業,準備到台北旁聽他校課程的計畫因而告吹。城市的混亂讓我想起大學初始,世紀末那場海陸板塊的劇烈運動,將我的大學新鮮人生活轟隆震毀。
災難性的開始與結束,像是命運對我們這屆學子開的殘酷玩笑。
九二一大地震後,超市貨架上被掃光的食物,一如多年後藥局被清空的口罩,映射出人們內心被恐懼侵蝕的大洞,非得搜刮什麼才能填滿。我已經忘記SARS風暴,我是否也曾擱淺在長長的排隊購買口罩的行伍中?只記得病毒讓我失去大學的畢業典禮,而今年的高三生,是否也將因此失去生命中一場重要的典禮?
消失的恐懼在十七年後再現,戴著皇冠的病毒對人類進行更大規模的突襲,我已不是當年不知天高地厚、無所謂大風大雨的學子,年歲增長,讓我對未知的疫情更形膽怯,只因為心上有了更多深繫的牽掛。
我想像因為病毒有了特殊際遇的你們,英勇地穿戴好裝備,蓄勢待發。口罩是你們的盾牌,酒精和次氯酸水是你們的武器,在衝破入學考試這道關卡之前,你們必須穿越皇冠四射的鋒芒,願你們皆能全身而進,不被刺眼光束灼傷,讓這段被迫上陣的倉皇歷險,留給我們多年後聚首,笑笑地拿來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