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蒙娜麗莎》……從人潮縫隙透過來的那個笑容，我完全成了那笑容的俘虜……打從心底渴望和她對話、甚至碰觸她……」

這是《羅浮宮的貓》裡一位權威修復師的話。藝術品如何跟人產生連結？透過藝術品我們能得到什麼？小時候課本上總是寫藝術能陶冶性情，讓人平靜等等的修飾語句，我總是絞盡腦汁、天馬行空地想像，那到底是什麼意思？然而，不如直接面對一個故事、一幅畫作，運用全部感官去聆聽與看見，就能讓人瞬間掉進那個神祕的黑洞，不僅僅與創作者同在，也與藝術品的心跳同在。

那彷彿是從現實世界進入永恆世界，時間在那一刻停止，自己也永遠留在那裡，不再生老病死，你與蒙娜麗莎同年，和她戀愛，或者參與愛神阿波羅《愛的葬禮》，永遠的送別卻是永遠的喧鬧與歡樂，錯置的悲歡離合，分不清是幸福還是悲傷。

以貓的眼光看世界

《羅浮宮的貓》是日本漫畫家松本大洋與羅浮宮的合作，自二○○一以來與羅浮宮合作的藝術家、創作者已經很多，蔡明亮的電影《臉》便曾經是其中一個影像計畫，而與羅浮宮合作的漫畫家也已有谷口治郎和荒木飛呂彥等人，因此，松本大洋並非是與羅浮宮合作的創始藝術家。他以「貓」作為「羅浮宮」的主角，但令人意外地不只是透過「貓」的眼光看世界，人仍然是主體。對於人而言，世界是什麼？對於侷限某個生存格局（例如在博物館工作的導覽員、夜間警衛，以及孩子）的人而言，世界是什麼，恐怕是松本大洋藉由畫作不斷探問世界的方式吧！

畫裡的世界是永恆，畫外的世界是變動且令人不安，書裡藉由導覽員以及夜間老警衛對博物館事務的不適應，以及因故憂鬱來詮釋這份不安，他們像被困在這個擁擠卻疏離的世界裡，沉默而孤僻。就像老警衛導引導覽員走上羅浮宮的閣樓看見守護在這已久的貓世代，就像他們終於發現「入畫者」的祕密，終於找到從現實走向永恆的可能性。

世界的模樣不會只有一種想像，除了現實還有其他世界；而人的視野也不是唯一的視野，貓的生存隱然是另一個人類世界的反映。入畫者小白貓對應老警衛的童年，導覽員對應老警衛童年時就入畫的姐姐，另一個開朗博愛的年輕警衛則是對應總是照顧小白貓的無毛貓。然而即使如此，貓與人的世界仍是無法互通的，貓沒有聽懂人的叮嚀，人沒有意識到貓的處境，他們一起發現入畫的祕密，不過是因為畫中永恆世界的召喚。

貓與人，各自的世界觀，卻因畫作而有了更深的交集。語言果然不是溝通的主要手段，而是凝視與觀察，而是投入與開放。貓因為進了畫作而發現對現實的依戀，人因為找到了存在的核心意義而開放自己，彼此之間的隱隱對照與合作是這部漫畫創作中最有意思的一個部分。

通往另個世界甬道

松本大洋的廣角視野一向突出，在這部畫作裡一樣顯得深刻。廣角鏡頭，意味著人物背後的景深不是直線條以及等距的，反而是跟著觀看的角度不斷延伸擴大，讀者便很容易停留在這樣的畫面裡，跟著角色凝視或觀察或深思，引領讀著去感受體會主角或者繪者背後的意識形態。

在這部創作裡，我直覺這樣的景深就是通往另一個異世界的甬道，不管是主角的想像或真實經驗，都有想要突破當下困境、直接躍升到另外一個世界的衝動，或者進行長長的深思，任想像帶我們到無垠無邊去。

然後等待缺口到來，開啟另外一扇門，就像在畫前凝視，就會接收到畫裡的靈魂暗示。喜樂或恐懼，都是屬於自己與靈魂溝通的暗示，那是永恆的，就像書裡的入畫者小女孩永遠不長大，永遠美麗幸福快樂，而躺在葬送隊伍裡的阿波羅也永遠在玩著「死亡」的遊戲，沒有死也沒有活的永恆狀態。

然而，只有黑夜才能意識到白天，只有悲傷才能意識到快樂，小白貓的眼瞳裡一隻是黃一隻是藍，白天黑夜，夏天冬天，見證一切的自然變換。小白貓終於從童年解脫，開始長大，離開了羅浮宮，去向世界各地。也就像羅浮宮終於打開古老時間停滯之門，與當代藝術家對話，能量開始流動，古典有了新的詮釋，永恆之物也具有了更人性化的氣息。證明現實人生的一切事物都是相對的，而這竟是我們能意會到的最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