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孟樵

心理學家分析，當人類遇到很痛苦的事情時，非常擅於隱藏情緒，甚至無法與人建立長久的關係。認知心理學家托爾文鑽研人類記憶，他把事件記憶解釋為私人的時光機器。

於是，當我們升起某些情緒時，往往是進入內心潛藏的記憶探索。《最後晚安曲》（Lullaby）以兄妹在四十八小時內獲通知，分別自居住的城市趕回紐約，到醫院探視即將自主死亡的爸爸。當他們到達時，只剩二十四小時「面對」這件事，而兄妹的想法背道而馳。一家四口，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如何回顧過去，並且凝聚愛，是這部電影的主題。

向自己人生說再見

男主角蓋瑞特．荷德倫一身黑衣黑褲，狀似叛逆不羈；媽媽一身優雅的白衣，神情黯然；妹妹神色嚴肅，是個剛踏入律師職場的社會新鮮人。他們無法面對爸爸的強人形象，因病被折磨了十二年，如今要放棄治療了，他們各有意見。

劇情於現在式與荷德倫的回顧中，跳接他們的故事。當他十四歲時與小他三歲的妹妹在客廳聽爸爸（李察．詹金斯飾演，媽媽陪在爸爸身旁）平心靜氣地宣布自己罹癌，還有半年的生命。他突然一陣暈眩、視線模糊、不發一語，站起來離開客廳。

爸爸的事業有成，很有魄力地處理公務，給予他們優渥的環境。他愛好音樂，組樂團唱歌，沒獲得爸爸欣賞（父子情讓我想到《最後的嬉皮》）。他離家繼續音樂夢想，沒按照原有的計畫進入名校紐約大學，讓爸媽很震驚。爸爸資助姪子學費完成牛津大學的學業，讓姪子的人生看來是「勝利組」。且爸爸已完成財務規畫，大多數財產已轉移給媽媽，其他財產捐贈他人，不留遺產給子女，因為，讓子女受教育已是禮物。此事，並沒困擾子女，他們各有自己喜愛的事業，並不貪圖家產，而是對於爸爸的生命安排有意見。

多重元素的情感探討在影片裡發酵：父子情、父女情（爸爸是否比較疼女兒）、夫妻情、荷德倫與前女友（艾美．亞當斯飾演）的愛情、妹妹只愛年長的男性、醫院的重症病童被迫提前「長大」面對性命，以及宗教對家族情感的凝聚力。

爸爸在醫院病榻前交代事項，此時觀眾了解他們是猶太裔美國人，爸爸臨終前希望提前闔家過逾越節。逾越節是紀念猶太人重獲自由的節日，不僅是爸爸想依循傳統，也是兒子重新思考與爸爸間的生命聯繫。逾越節也譬喻爸爸即將死亡，是獲得自由與重生。爸爸交代兒子必須在喪禮期間不剪髮、不刮鬍子。我們見到他們也提到佛教佛法，宗教的經典幫助他們面對最難捨的生命議題。

荷德倫第一回為爸爸清潔身體，也依護士之言，躺到病床，靠向爸爸的背，摟著爸爸。彼此安睡的模樣，彷彿父子的角色互調，也更為體會被病體折磨的爸爸一生為公司為家人打拚，這是第一次他想做自己，為自己的人生畫下說再見的句點，在前一晚找來所有他想見的至親好友。第二天早晨，尊重生命的醫生（泰倫斯．豪爾飾演）幫助病人的抉擇拔管，也讓這家庭成員與爸爸都有機會凝視彼此與道別的機會。

面對摯愛失去性命

這是驚悚片演員安德魯．列維塔斯自編自導的第一部電影，他選擇家庭議題，檢視人對於生命的恐懼與面對的歷程，於二○一四年在美國發行。設定紐約醫生的角色，令我不禁聯想到列維塔斯是否有意向已過世的美國「死亡醫生」傑克．凱沃基安致意。凱沃基安的故事由《早安越南》、《雨人》的猶太裔美國導演巴瑞．李文森拍攝為電影《死亡醫生》，是艾爾．帕西諾主演。巧的是，列維塔斯參與近期由茱莉．蝶兒編導演的《複製柔伊》，也是面對失去摯愛性命的題材，他是製片人之一。

讓我們再回頭看《最後晚安曲》男主角荷德倫，他演出過許多電影：二○一六年，他在李安執導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飾演班長。二○○四年的《特洛伊：木馬屠城》飾演帕特羅克洛斯，這名字有「父親的榮耀」寓意；二○一○年迪士尼推出的《創：光速戰記》是尋找父親的科幻片；《最後晚安曲》是逃避面對爸爸怎麼看待兒子的「前途」，他對神智時清楚時昏迷的爸爸說：「我想要讓你為我感到驕傲」。過去他這些角色的髮色與《最後晚安曲》不同，我個人認為他類似湯姆．希德勒斯頓，較適合深棕黑髮色，遠比淺金棕髮色更為突出。

荷德倫也是彈吉他的歌手，在《最後晚安曲》我們可以看到他在爸爸病床前唱搖籃曲，如同擁抱爸爸入眠，是輕撫安慰即將沉睡的人。片尾曲他已是及肩的髮也蓄鬍，自彈自唱《 Fall Apart 》：他們會說起我的父親，當他不在的時候……他在我的肺內呼吸，就像他的話在我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