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禎苓
一天, 昆仔的換帖兄弟興沖沖地跑來家裡。
不等昆仔開口,兄弟自顧自地說:「今天在報紙上看到對日討債團向日本索償,要回我們應當拿的錢!申請賠償需本人帶原始證件到台北辦事處登記,只是申辦還要一筆手續費。」昆仔忙不迭附和:「對啊!我們那麼甘苦存的。若能拿回來,夠買一棟房子安享天年了。」
什麼錢?怎麼有那麼多錢?
阿源在一旁聽了,滿頭疑惑。
日本時代,台灣人徵召入伍,日軍將每月軍餉存入大家的軍事郵政儲金存摺,卻要求阿兵哥們不許提領。不提領也無妨,這筆錢就存著,至少退伍後身上還有積蓄,想想其實也不賴。大家心底都這麼盤算著,因而對上級的交代毫無異議。
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搭船撤離台灣。但士兵們存摺裡的軍餉竟然沒有發還,於是這群台灣兵組成討債團,努力和日本纏訟,取回應得的權益。
如今,報紙傳來好消息。昆仔從床底取出餅乾鐵盒,撥開蓋子,裡面放著軍事儲金簿。他取出來,放進大衣口袋,決定明天要去一趟台北。
翌日天明,昆仔帶著阿源一起來到新竹火車站,買了兩張票,搭上火車。阿源看著烏黑的火車頭燃起煙灰,空氣充滿著煤炭味,望著煙囪噴出的霧白,好像躍入另外一個結界,電影場景一般。
這是阿源第一次搭火車。昆仔牽著他跨過月台間隙,坐上簡陋木板條椅子。剛坐穩,汽笛聲響起,車子緩緩移動,發出車輪磨碰鐵軌的聲音。火車每站都停,車門開,下下上上許多人。車子就這樣開開停停,過了好久好久才抵達台北車站。迢遙之路啊,台北真是個遙遠的地方。
父子倆出了車站,立刻被寬敞的道路吸引,只見路上不少大台公車,三輪車、腳踏車、人群穿梭路面。昆仔緊緊牽住阿源沿路尋找目的地。昆仔第一次到台北,對於一切陌生得很,按著住址繞了許久,遍尋不著同袍口中的辦事處。偏偏阿源腳程慢,很快就累了,他頻頻問昆仔:「到了沒?」昆仔低低安撫:「快到了。」兩人在前方路口轉彎,昆仔又迷路了。阿源機警問:「到了嗎?」昆仔只得安撫著:「一下子就到了。」走啊走,阿源快要支撐不下去了,他向著昆仔哭訴腳痛。昆仔無奈只好揹起阿源,緩慢行走一大段路,終於抵達辦公處。
辦公處是座日式老建築,裡頭有不少人正排隊辦理索賠手續。昆仔交了費用,在紙上登記資料後,辦事人員僅告知:「若有進一步消息會寫信通知。」父子倆很快地重回馬路上。
此時,事情辦妥,肩頭放鬆,昆仔才意識到自己肚子餓了。他隨意買了幾顆包子、雞蛋糕,和阿源邊吃邊走,重回火車站。
來去匆匆。
昆仔苦等了好幾年,某日收到來信,告知日本政府不願承擔清償責任,辦事處正逢經費短缺,無法持續與日本周旋,還需要多收些費用。昆仔心底已經不再憤怒,等待足以把某部分的激情消滅,一切變得冷冷地。
權益到底是什麼呢?
誰都懂。只是無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