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逸文

「明天就要去颱風的重災區海邊的教堂，你們要有心理準備。」路竹會會長劉啟群先生這樣警告我們。我心想，團員都是常在第三世界國家義診，身經百戰的醫護人員，生生死死，有什麼沒看過，需要特別警告嗎？

在二○一三年，尤蘭達颱風（Typhoon Yolanda）襲擊菲律賓後，我參與路竹會的義診，去到了獨魯萬（Tacloban City）──曾經是菲律律賓繁華的中部大城，如今變成一個沒有屋頂的城市。

菲律賓這個熱帶島國，習慣以鐵皮作為屋頂，颱風一來，輕薄的鐵皮就輕易的被狂風掃走，在颱風中倖存的房子，僅殘存結構比較穩固的牆壁，放眼望去，只能以剩下一座沒有屋頂的城市來形容。

海邊教堂前，綠意如茵的草坪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黑的泥土，和上面一盅一盅的墳墓，這景象令人肅然靜默。颱風來襲的那天晚上，死亡的人數太多了，隔天要處理時，面臨無處可埋的困境，神父說，「無論生前或死後，大人小孩都來我這裡吧！」神父開放教堂前的兩塊草坪，當作墓場。仔細端詳，並非一人一塊墓地，而是一個坑都擠了數人，最多一家還達十三人，生前死後都擠在一起。看著臨時插著的墓牌，最小的才三個月大，可嘆早夭的生命啊！

一個女子牽著小女孩，站在墳墓前，一個坑埋了九個人。她說，哥哥全家人，在颱風襲帶大潮和海嘯的那個晚上都喪命了，只留下一個小姪女，她和小姪女相依為命，住在一個沒有屋頂的房子裡，沒有錢也沒有建材，更別談如何重建。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Yolanda，我以為她開玩笑，跟帶來重災的颱風同名？又問了她一次，原來Yolanda在菲律賓是很普遍的名字。 一個無情肆虐的Yolanda， 造成許許多多Yolanda的傷痛，也許是個天註定的巧合。

海邊教堂的不遠處，為麥克阿瑟將軍於第二次世界大戰，跳下艦艇登陸的位置，因為臨海，首當其衝，所以是颱風侵襲的最前線。此處原為紀念盟軍登陸，成功擊退日本侵占菲律賓，興建了一座麥克阿瑟將軍涉水的銅像及水池。晴空下，原本清澈水池，已積滿颱風留下的殘枝敗葉，連將軍及其麾下，也在殘堆中艱難前行。

義診中，有名患者，伸出右手無力的四指，從食指到小拇指，軟弱地垂掛著，他知道我是神經科醫師，想問問是否還有救？我檢查他的手，發現連結指頭的神經，都已沒有功能，問他怎麼發生的？當颱風來襲，家中的鐵皮被掀起，隨強風助長，在天空飛舞，行成利刃，朝著他的孩子們飛去，他伸手一擋，右手的手筋立刻被劃斷了。這是一個聽了心痛的故事，天災中偉大的父愛，代價是一隻手永遠殘廢。

聖人的頭呢？銅像連頭都不見了！遇到天災，聖人也難自保。爸爸和小孩玩得高興，對應著四周悲慘的故事，和擁擠的墓地，實在格格不入。但不快樂，又怎麼面對倖存後的重建呢？就是要快樂，才能繼續活下去！

也許，能讓逗孩子的父親，和蹣跚學步的小男孩快樂，頭不見的聖人，心中也會覺得很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