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德華

鼠為生肖首，春乃歲時先。

開春，萬象更新，如果再疊上生肖也從頭來過，那除舊布新的吉兆，簡直堪稱力道強效，喜氣雙重。這新的庚子金鼠年正正就是。

我除了膽子不大這一點，和鼠相近，其他也就不必太穿鑿附會了，倒是「鼠來寶鼠來寶」這吉慶諧音，不禁讓我耳畔油然響起「數來寶」這北方技藝，答，答，答，答，答，節奏性念白，多像似水年華的示現追憶……
竹板打著拍子，且讓我將自己的人生先數一下給你聽，來，上四下三，freestyle：

哎──
小康家庭來報到  父母掌心當個寶
長大讀書沒煩惱  考場次次運氣好
嫁夫純良子也孝  退休俸祿領得早
寫作文章常上報  閒來還有孫可抱 
……
你還要聽嗎？可是押韻有點難，那感謝你奉上的這盞好茶，我就坐下來和你聊聊吧。

我的人生數來都是寶，但這些只是概要，彌足珍貴的，還有迎請佛法入心頭這件事，簡單的說，到後來，唯佛法才能澆我心中的嶙峋大塊壘，我遂心平氣和到如今。

而去年教師節我Fb才剛Po過一句話：「感謝今生當老師，感謝今生會寫作」，今生我得之於人很多，這我一向是明白的。學生，朋友，老師，法師……數來數去數不盡，人情，也是我的人生之寶。

還有，台中精武圖書館四樓，有一處百坪寬敞的空間，叫「台中作家典藏館」，2018年初開幕，以典藏為基礎，收藏台中作家們的經典文物、作品、手稿、照片，並結合現代科技，將作家身影於數位影音室播放，我，竟也列在其中，這一椿，我告訴你，這應該是我人生最有意義的事。

我寫作，沒特定的攻頂目標，只管一步一步走，將腳印踏穩踏深，後來竟自踏成一條山路。而我的文字，療癒了誰的一顆心？像作家黃春明的比喻，儘管種好顧好自己的菜，菜在市場上誰買去了，我們當然沒預期也不會知道。
就寫，寫成苔深密覆於時光，也就是這樣了，有一天，寫作的我卻要被典藏為一座大城市海馬迴的永久記憶？
從日常表面，你是完全看不出我有任何聲色的變動，但我心中突然湧出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像──像一個人坐姿閒意隨意，突然間脊骨挺直端坐了起來，讓我說得更貼切一些，像「就是這樣了」，變成了「直下承擔」。
那一天，等候台北閱讀寫作協會參訪台中精武圖書館，我獨自去到影音播放室，第一次點下自己的名字。看著螢光幕上那個人在說我的文學生命故事，這感覺似近而猶遠，如真而似幻，我的文學因緣交錯著我的生命際遇，精要而完整演示我眼前，它將存留到比我的這期生命還要長、還要遠。

當然沒預期也不會知道什麼，一如我的寫作甚或我凡常的人生，但看完影片之後，我不能自己的淚流滿面，久久久久。

有這樣的面向與方式留下今生，這淚，你懂的，是吧？

不過，我長得頭大臉大，超級不上相且還會被放大，加上沒上鏡的經驗，那下垂眼角，雞脖子，看不見腰身的寬鬆衣褲，讓影片裡的我，像息影巨星被雜誌社偷拍到的爆肥大嬸，完全就是民間版的王祖賢。聽說，真有不相熟的人在八卦我已變得又老又肥。你不會相信的，這，也是我的寶。

這反而造成大反差，讓每一個見到我本尊的人，恐怕多少都會覺得「這美女其實無恙啊」的讚美我，更何況，美很難意見一致，但作家褚士瑩的這句話真是金言，畢竟人家走過千山萬水，格局自不同，他說︰「讓人感覺好，就是美。」

台中作家典藏館裡我的影音，為了不模糊焦點，必要的話請你閉上眼睛，純用聽，你一定會同意我，這個作家的文學生命歷程真切而動人，讓人感覺很好。

閉上眼睛，你才能看到全世界。我的不美反而能美。寶不寶？你說。

讓我再來一段數來寶吧，蛤，不用？你甭客氣了，我板子都帶來了，來，我們一起迎新年，在這春燕鳴暖樹，金鼠跳青松的大好春天──
哎──
有無得失怎計較
身好心安才重要
人生順逆都是寶
子鼠年新萬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