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走過來
六歲以前,我們居住在大家庭裡,三合院裡,有叔叔、伯伯、伯母、嬸嬸及數不清的堂兄弟姊妹。
當時,最讓我好奇的是住在西廂房的小叔。妻子剛過世的他,一人獨居。每到吃飯的時候,母親做好了飯菜,總讓姊姊用一個盛了飯菜的托盤送進他房裡。托盤裡的食物,一撮撮的,三菜一湯。媽媽說:「你小叔吃素,跟我們不一樣。素食不能沾葷,所以要另外用乾淨的廚具烹煮。」我探頭看了看,好羨慕。母親擁有一手好廚藝,那盤裡的食物,顏色搭配得宜,沒有魚、沒有肉,但常常有個白白黃黃像圓月的荷包蛋,簡淨雅潔,好誘人。為什麼要吃素呢?我心裡納悶著,沒敢問,家裡孩子多,媽媽最討厭我們成天問「為什麼」!
等我長大了些,我們從老家的三合院搬遷到小鎮上。我注意到家裡每年開始有遠客歸來。大人說是去國多年,在日本經商的大堂哥,因事業有成,開始返國尋根。他年紀跟母親相似,卻得稱呼母親為五嬸。其後,年年由堂嫂伴著他返鄉,總會到「五嬸」家裡來拜會。母親必治辦一桌豐盛的素食款待,他們都邊吃邊讚歎:「五嬸好會做菜,素食做得可口極了。」但我發現母親的素食裡,不再出現月亮一般的荷包蛋,堂哥、堂嫂的眼裡卻逐漸多了些滄桑。
奇怪的是,不管為叔叔或為大堂哥做的素食,我常沒有機會吃到。小叔孤寒,不苟言笑;堂哥雖然親切,但正為升學所困的我,常常為了節省時間,不參與聚餐。等到我成家後,這位堂哥返台時,也會安排到我的小家庭裡走動、走動。為解不擅置辦素食的窘境,我總四處打聽美味的素食餐廳,招待他們外食。
很驚訝發現許多素食店,吃的明明是素食,菜名卻冠上雞鴨魚肉的名字:香煎素鵝、生菜蝦鬆、乾燒素魚、辣子雞丁、麻油素腰花……等,有的菜甚至模擬雞鴨魚肉的形狀,讓我感到十分錯愕,但滿堂食客卻似乎習焉不察,吃得開心。
有一年,一群文友相偕到日本佛光山本栖寺參拜,掛單數日。除參拜師尊並沐浴美好景致中,還日日吃素。剛開始有些不習慣,幾天下來,竟吃出了以往不曾享受的好滋味。我細嚼慢嚥,在眾念皆息的寧靜下,忽焉腦中漸趨清晰,也好似想明白了些什麼。小叔傷痛後的閉門止痛與療傷;日本堂哥藕斷絲連的羈旅與回歸;塵俗大眾在混沌與清透間的依歸與徘徊……原來人生都是這麼一步步走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