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有些人不喜歡康莊大道，愛走在懸崖上，並非貪戀那片風景，而是想嘗試那種岌岌可危的感覺。老大就是這樣，總讓人忍不住為她捏把冷汗，心是自由慣了的飛鳥，不受牽制，任性妄為，即使是父母師長的諄諄善誘，依然充耳不聞，在年輕氣盛的歲月裡，這樣的一意孤行註定是要受傷。

剛上小學，她嫌自己姓名筆畫太多，遂自行改名「丁一」，老師叫她罰寫，她乾脆交白卷，氣媽媽為什麼不嫁給姓丁的？她就可名正言順叫「丁一」；小三學九九乘法，老師說和隔壁同學互相背誦考試，她們偷看墊板作弊被抓到，老師作勢要打她，她溜之大吉翻牆到校外玩耍；小六時被老師視為眼中釘，原因是她在課堂上公然指正教學有錯，老師惱羞成怒拿粉筆丟她，她輕巧閃過，老師便氣沖沖跑下台以籐條加身，竹籤不偏不倚插入手掌心，痛得她哇哇叫，但嘴上仍頑抗著堅不道歉，說「是老師錯了！」老師把媽媽找來，為她冠上不受教、頂撞師長等諸多罪名。

這個不受教的小女生忍痛把竹籤拔出之後，以全校第九名成績考上初中第一志願，讓歷屆老師跌破眼鏡。也許只是因一時氣憤激發出大腦皮質火力全開，並非真有實力，在那群皆是佼佼者的班級中，很快就被打為原形，除了國文成績，其他都是滿江紅，被導師列為害群之馬。媽媽逼她上補習班，她經常被罵孺子不可教也，趁老師轉身寫黑板，把牆上掛鐘快轉趁機作亂。可想而知，高中聯考必然名落孫山，誤打誤撞進了私立五專，倒是讓不愛念書的她如魚得水，但私校學費昂貴，底下又有四個妹妹在念書，豈能獨厚於她？於是開始寒暑假打工、每堂課一心二用爬格子賺取生活費，因而練就一支快筆，日後以此維生，也算是無心插柳吧。

年少時，談了幾場戀愛都無疾而終，在適婚年齡，媽媽希望她嫁個能讓她衣食無慮的有錢人，這話反而觸動了蟄伏於她體內的叛逆細胞，她竟選擇眾多追求者中唯一家徒四壁的窮小子，「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現實生活沒有風花雪月，她連當舖都硬著頭皮走進去了。

媽媽傷透了心，日夜牽腸掛肚，尤其看到為生活奔波日漸消瘦的她，心疼之餘不免大聲責罵她剛愎自用，她多次與母親大起勃谿，母女感情差點決裂。親情到底沒有隔夜仇，生命總在撥雲見日之後才見其山水清明，成熟不是靠智慧，而是靠痛苦累積，歲月老了，終究會沉澱彼此的火氣。媽媽臨終時，倒是拜託四個妹妹一定要好好照顧她們的老大。

四個妹妹果然信守諾言，在老大寂寞時，陪伴她；在老大走向懸崖時，拉她一把，以防掉落谷底粉身碎骨；老大受過傷的心總是一碰就痛，至今仍留下難以根治的宿疾，妹妹們必須隨身攜帶OK繃備用；如果老大又因膽怯而節節退縮到自我的甲殼裡，妹妹也會毫不留情將她抓回陽光下當頭棒喝；因為她們知道，這個老大像老么，始終沒有長大。